既已定下约定,李之罔便不再停留,在一个平白无奇的白日离开了岚望城,随身所带不过腰间宝剑和满壶烈酒,胯下则仍是那匹自湖中僧处得来的红毛马,如今已取名“赤电”,至于齐暮驻足挥别的身影,在未来的数年里都占据着他蜃梦的中心。
虽说要出去历练,并寻找抵抗派,但甫一动身,却不知该往何处,李之罔信马由缰,且停且走,大致仍是在往南而行,毕竟这几年他活动的范围都在南洲北部。
一日,距离岚望城已有数百里远,他忽得察觉到邪首剑上有黑光浮现,这是自捡到后首次发生的情况。他将其拔出,邪首剑立时脱手而出,直飞不见,李之罔大呼一声“停下”,拍马前追。
邪首剑速度虽快,但轨迹之后尚有道黑色幽光凝而不散,故此一直不曾迷失方向,大概经过将近一个时辰,李之罔注意到邪首剑速度减慢,然后骤然下跌,进入一片密林中。
他跳下马来,牵马进去,进到深处,发现邪首剑竟被一人攥在手中,想及此剑非他所有,便致礼问道,“阁下莫非就是此剑主人?”
那人摇摇头,将邪首剑扔回。
李之罔这才仔细打量眼前人。此人头戴花冠,面覆铁具,身形萧索,只一细观便知非是正常人,不过王朝破败如此,祸乱不止,再有多少奇怪,也实属正常。
“打量完了?我名‘雾民’之夏,乃是寂暗君王在人世间行走的仆从。”之夏(兆天年——兆天年)介绍道,“你手中剑乃君上亲手所铸,有彻天盈海之妙能,只可惜阁下榆木脑袋,只做寻常剑使,十之一二功效未发,当是糟蹋。”
之夏所言,信息颇多,李之罔没一一理会,只道,“听阁下所言,似能助我通晓此剑奥妙?”
“世间一切事,机缘为先,缘未至,纵有通天贯地之德,亦开门不见。”之夏缓缓摇头,随即身子如云雾般散开,只余下最后一句话,“此间西北五十里处有一古城遗址,唤做奉义,阁下若想会缘,子时三刻请至,过时不候。”
待之夏的声音彻底散尽,李之罔才回去骑马,然后一路往西北而去。
邪首剑乃是他苏醒后在地窟中捡得,当时只觉得造型奇骏,拿在手中更有合身之感,才一直久佩不弃,况且无数次的战斗也证明了邪首剑非是凡品,如今机运就在眼前,怎能不奋起直追?
赶到奉义城时已是日暮,只见四无人烟,云雾弥漫,数丈之内仅瞥到些许断壁残垣,鸟兽行迹,虫鸣蛇嘶,皆不入耳。
李之罔想着距离子时尚有些时辰,便躲到一栋破屋后面,靠住墙壁打发时间。
不歇还好,一歇却又是念起齐暮来,只恨不得立刻就回返岚望,日日厮守在她身边。渐渐地,他又志短气泄,想着什么家国、王朝都不及齐暮重要分毫,可若是回了头,便是弃诺夸谈,定是再见不到她一面。
李之罔叹息一声,睁开眼来,只见入目皆黑,没有一丝光亮。他有些诧异,抬望云天,竟也是漆黑一片,莫说月盘,便是一粒苍星也不存。
“坏事,这奉义城有些古怪。”
他靠住墙壁站将起来,忽得一阵怪力打在他腰间,来不及应对,整个人倒飞出去,不过幸好对方使得是棍子,虽疼痛无比,但没割肉喷出血来。
“谁!”李之罔撑地跳起,拔出邪首剑,大声喝道。更为可怖地是,他除了看不见以外,竟然连对方的灵力波动也感知不到,又是喝道,“鬼鬼祟祟,意欲何为,有胆现出真身!”
来人不答,只欺身而上,李之罔被一击打在额头,又是倒飞出去。
虽头痛欲裂,但尚留些清醒,他明白了,他看不见别人,别人却能看见他。
敌在暗,己在明,李之罔不再停留,爬身起来赶忙后撤,结果他刚跑几步便撞到石柱上,顿时七晕八素,揉头之际,来人又至,乱棍打在他后背,顿时再起不能,只剩无意识的呢喃。
来人见轻巧制敌,心下大悦,将棍子收到背上,拔出腰间长刀,便一脚踩在李之罔背上,往他后颈砍去。
就在这时,李之罔睁开眼来,心中默数一二,待听到风声呼啸,一个侧身躲开来人长刀,随即站起,将邪首剑猛掷而出。他不看是否有中,拔出腰间匕首,紧接着扑身过去,抱住来人不让其逃脱,紧攥住匕首便往其脏腑捅。
“该你胜...”
来人留下遗言一句,随即身子一僵,却是死了。
李之罔不敢冒失,用匕首又在其脖颈划了一道,才精神松懈大口喘气。
这柄匕首本是齐暮的,就是此前在郭旗县她欲自杀时所用,后被李之罔夺了下来。虽然后面还给了她,但她念着李之罔独自游历定不轻松,便在他离开岚望城时送给了他。
李之罔将匕首重新插回腰间,忽得发现自己竟看得见了。只见夜色虽朦胧,但其中杀气凛然,十数道气息在奉义城遗址中碰撞,仅一瞬间,他便确定定是那之夏搞得鬼,否则一座埋在深山中的古城怎会一时间聚集如此多人?
还没弄清楚之夏所欲何为,李之罔先搞清楚了自己为何能看得见的缘由。却是他方才捅刺袭击他的人时另只手按在了其身后的长棍上,只要手离开长棍,就又回到视线皆黑的窘况,而再握住,又是正常,这古怪便是在长棍上。
他将尸体踹开,拿走长棍,只稍一打量便确认长棍与邪首剑使用的是同一种材料,甚至有可能是一人所铸,无他,长棍上亦雕有细密的蔷薇花纹,与邪首剑上如出一辙。只是为何他的邪首剑没有这般神秘功效,而对方的长棍却有此效用,莫非兵器还分公母、真伪不成?
来不及考虑这点,李之罔伏下身子躲到桌下,按住呼吸,却是听到了有脚步声在缓慢靠近。
没过多久,他便看到一个女子的脑袋从断墙后冒了出来,其长相清纯,面目阴沉,刚一冒头便打量四处。
“方才听到这儿有响动,怎一过来便不见了,莫非已走了?”
女子没有发现李之罔的存在,嘀咕一声便转身离去,随后响起的脚步声证明其已走远。
李之罔见女子消失不见,却是有些急了,到现在他还不明白来聚义城何为,而那女子与他修为相当,多半是打不过他,不若擒下来问个清楚。想到这点,他赶忙起身,贴住断墙,缓缓踱步,准备跟上那女子。
谁料他甫一探出身子,墙后便传来一股灵力波动,紧接着一柄翠碧长枪横扫而出,从墙后直接钻出,进而划出一个大口子。
幸亏李之罔小心谨慎,一直不曾懈怠,才险之又险地避开来。
待硝烟散尽,越过断墙裂隙,他凝目看去,正是那名女子,其原来是假意离去,诱敌深入,不由道,“方才你便发现我了?”
“不然呢?你倒是有些幸运,躲开了我一击,且看看你还有没其他手段。”
女子冷声一答,骤然提速,反手拿住长枪,呼啸而上。
李之罔自不退避,一手持剑,一手拿棍,便是一记温剑式使出,但见剑气纵横,光芒四溢,一下便将周围照亮。剑气速度极快,女子尚未反应过来便从她身边穿过,幸亏李之罔是想着打听消息,才没动杀心,不然对方此时已是头分两断、身不合弥。
女子停下步来,微眯着眼睛后怕道,“你...真在剑道五等?我听闻剑气要在举剑击雷者级才可用出,那已是到了武道...十六等!”
李之罔才不想回答对方,摆手止住,低喝道,“我有些问题,你好生作答,我便放过你。你是不是也是受名为之夏的怪异男子蛊惑才到这奉义城?”
“我才没空陪你问答玩乐,你且...”
女子说着便要退步离开,李之罔又是一招温剑式挥出,打断她余下的话。
“老实回答,不然阁下怕是见不到黎明晨光。”
女子恼怒望过来,愤恨跺脚,但知道形势比人强,只得答道,“我知道有之夏这个人,但来此并非因他之言,而是其他原因,至于为何,阁下手握黑剑,当是知晓的。”
“我便是不知,才发问,请阁下详解。”
“那行。”女子埋下头去,很快又抬起来,“便是...”
“便是什么?”李之罔缓步靠过去。
“便是,便是你奶奶给头,且试试我幻影长枪的威力!”
女子话未毕,势已至,只见其高举长枪,一个散发着碧光的幻影巨像自她背后显形,顿时灵气呼嚎,皆往其涌去,随着女子的动作,幻影巨像也缓缓举起长枪,正正瞄准李之罔。
李之罔不敢托大,赶忙后撤,但幻影巨像拿住的长枪却似锁定了他一般,他移到哪处,便指向哪处。
眼见于此,他不再逃窜,将邪首剑拿在身前开始积蓄灵气,想来就算看着恐怖,但一个武道五等女子所用招式也不会有多么大的威力。
待灵力积聚地差不多,那边幻影巨像也蓄势待发,便见其身子后仰,长枪一掷而出,李之罔不再迟疑,亦是将灵力全部放出,转瞬之后,剑气与长枪碰撞在场中一处,光芒四溢,霎时淹没所有。
仅过了一小阵,那幻影巨像就消失无踪,根本不似其外表所应该表现出来地实力。
就在李之罔疑惑之际,传来那女子嘲弄的声音,“出门在外,就想着拼死拼活,回去多练练吧你。不过看你有些本事,便提点你一句,寅时之前至少得拿到一颗头颅,否则下面的试炼是参加不了的。”
李之罔循着声音看过去,女子正割下方才袭杀他那人的头颅,原来幻影巨像只是障眼法,女子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死人的脑袋。
但他也没追上去,一方面是为时已晚,女子已经把脑袋栓在腰间,跳到断墙上,另一方面则是二人又无深仇大恨,女子还提点了他一句,犯不着穷追猛打。
故此,他便挥手道,“多谢阁下解惑,那脑袋就送予阁下了。”
“说得什么话,我凭实力得来,何有送予之理。”女子挥挥手,跳下墙去,远远传来句话,“此时相争,下一刻说不得就协力共击,我们接下来再见。”
李之罔轻笑声,摇摇头,这女子还有些有趣,若不是在这奉义城会面,说不得能聊得来。
不过方才二人争斗时,他就察觉到有人窥探,如今又有头颅之需,正正是困了便有人递枕头,也不再久待,顺势追上去,看能不能杀个几人。
直到寅时之前,李之罔足足杀了三人,皆系在腰上。本来他只杀了一人便准备收手,碰巧在割头颅时有人欲过来争抢,还是一对兄妹,他便一不做二不休,顺势将两兄妹也送上西天。
接下来他便躲到暗处,静静等着时间过去,耳中偶尔响起厮杀与怒吼,大部分时间仅有风声飘掠。
随着寅时的到来,奉义城上方竟升起一个白球,煌煌如日,将阴霾与黑暗全部驱散干净。
“这便是代表时间到了吧。”李之罔站将起来,默默遥望。
此时城中尚有人在争斗,见时间已到,厮杀更盛,而且不再掩饰,功法与灵术接连使出,瞬间就吸引住了隐在暗处的众人的目光。
李之罔也是其中之一,看清争斗的是一男一女,皆披伤在身,血流不止,且二人皆有不支迹象,一时间竟分不出谁胜谁负。
本想着总有一人要获胜,但忽然间飘来一阵黯黑雾气,以极快地速度笼罩住二人,待雾气散去后,那两人皆消失不见,连骨骸也未留下,只有戴着花冠的之夏现出身形。
其伸手“抚日”,悬于上空的白球迅速下行到他手中,光芒也一并散去,只在黑暗中留下这句话:
“时辰已至,再莫争斗,若起杀戮,便如前例。有头颅者到城西枯井来,下一试炼即刻便开。”
闻言,李之罔看了看腰间的头颅,确认在三颗之数,便往城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