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引着祝清厌走进一间屋子,转身轻声对衙役吩咐道:
“劳烦准备些热水来,好让祝姑娘和孩子洗去这一路的疲乏。”
说罢,便匆匆出门,不多时,又带着一包热气腾腾的吃食折返。
屋内,祝清厌已收拾妥当,她拉着孩子走到林苑面前,微微欠身,轻声说道:
“林姑娘,此番承蒙您的关照,真是感激不尽。”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腼腆与真诚。
林苑忙上前扶住,既不疏离又恰到好处的礼数周全道:“祝姑娘无须挂怀,且先在此安顿,后续之事听从郡主和大人的安排。”
祝清厌莞尔一笑,那笑容宛如春日暖阳,驱散了些许屋内的清冷。
她拉着孩子在桌旁坐下,桌上虽只是些粗茶淡饭,但娘俩吃得津津有味。
此时的祝清厌,虽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那与生俱来的温婉气质。
清水洗净了她脸上的尘土,露出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眉如远黛,目含秋波,举手投足间皆是娴静之态,仿佛这简陋的屋子也因她而添了几分雅致。
孩子吃得脸颊鼓鼓,偶尔抬头看向母亲,眼中满是依赖与童真,这一幕,在这略显清冷的屋子里,无端生出几分暖意来。
此刻林苑双眸轻抬,目光仿若幽潭中偶然泛起的一丝微澜,看似随意,实则暗藏心思地轻声问道:
“祝姑娘,不知你与李大人是如何结识的呢?”那声音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湖面,却在这寂静的屋内悄然荡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祝清厌闻言,螓首缓缓垂下,如蝶翼般的长睫轻掩住那满是哀愁的眼眸,一丝回忆的幽光仿若透过层层迷雾,在她的眼底悄然闪烁。
她轻启朱唇,声音仿如破碎的琴弦,丝丝缕缕地飘出,满是无奈与酸涩:
“我背井离乡,一路向着京城跋涉,那路途遥远得好似没有尽头,而我身上的盘缠也在这漫长的旅途中渐渐耗尽。”
“到了京城,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满心只想着寻个绣坊,凭借着自己这一双还算灵巧的手,挣些吃食,勉强活下去。”
她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了那些艰难的日子,胸口微微起伏,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幸而有一家绣坊愿意收留我,那绣坊的管事,目光犀利地打量着我,细细地盘问我的来历和为何会沦落至此。”
“我当时孤身一人,又疲惫又无助,想着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将自己的身世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管事听后,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眼神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而后便匆匆忙忙地带着我去见了另一个人。”
“自那之后,我便被安置在一处居所,每日都有人按时送饭,生活上的照料虽说不上精细,但也还算周全,只是……他们不许我踏出那房门半步,我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儿,失去了自由。”
说到此处,祝清厌的眼眶微微泛红,眼中泪光闪烁,好似清晨草叶尖上摇摇欲坠的露珠,随时都可能滚落。
她抬起手,轻轻地擦拭了一下眼角,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可那手指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几日后,他们带我见到了李大人。
“那时的因为这一路的奔波劳累,又加上心中的愁苦忧虑,面容早已是憔悴不堪,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
李大人见状,心生怜悯,还特意请了郎中为我诊治,可当郎中诊完脉后,那脸上的神情却让人心中一凉,他说……我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
祝清厌的声音愈发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尽的悲戚与绝望。
“那一刻,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但心中还有一个执念,那就是让我和淮深的孩子能够认祖归宗,哪怕这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也要为孩子争取一个名分,让他日后的生活有个依靠。”
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那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身前的衣襟上,洇出一朵朵深色的泪花。
“我本想着找个机会,单独与淮深见上一面,把孩子的事情告知他,觉得他不会是那种狠心绝情的人,我只是单纯地希望能看在孩子的份上,给孩子一个归属。”
“可是,李大人却一脸凝重地告诫我,说淮深如今已经和郡主夫妻恩爱,我这样贸然前去,只会给自己和孩子招来杀身之祸。”
“我当时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和淮深曾经的那些过往,那些山盟海誓,难道就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
祝清厌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像是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我不愿意放弃,苦苦哀求李大人,求他帮我给淮深带一封信。”
“那信里,我将有了孩子之后的所有事情,毫无保留地写了下来,只希盼他能念及往昔情分,念及孩子是亲生骨肉,能够留下这一点血脉,可是,谁能想到……”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脸上满是惊恐与悲愤交织的神情:
“信送出去后的那天夜里,突然,一群黑衣人如鬼魅般闯入房间,手持利刃,眼神凶狠,那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取我和君儿的性命。”
“那一刻,真的以为我们娘俩要命丧于此了,还好李大人及时赶到,将那些人击退,救下了我们。”
祝清厌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眼神空洞而又绝望地望着远方,声音仿若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叹。
“那一刻,这世间的悲凉莫过于此,让孩子陷入了危险之中,我当真的是心灰意冷了,走投无路之下,得李大人的帮助,来到这公堂之上,与那负心汉对峙,哪怕只是为了讨一个说法,为了这可怜的孩子,也为了这错付的一生……”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祝清厌那压抑的啜泣声轻轻地回响着,仿佛是一首悲伤的挽歌,诉说着这命运的无常与悲凉。
林苑秀眉轻蹙,心中暗自思忖,那至关重要的信封究竟是否顺利落入谢淮钦手中,她不知道。
但心底深处笃定那派人追杀祝清厌母子的恶行,绝非谢淮钦所能做出。
毕竟,她的人品操守、行事准则皆被林苑看在眼里,平日一向秉持正义,行事光明磊落,断不会使出如此阴狠卑鄙的手段,这一点,林苑深信不疑。
片刻后,谢淮钦迈着虽显沉稳却难掩疲惫的步伐走进房内。
额头上的血迹虽已被擦拭干净,但额头那淤青伤痕还是异常醒目。
脸上红肿未消,原本俊朗的面容因此添了几分狼狈与憔悴,往日的风采似乎被这伤痛遮掩了几分。
她的目光有些迟缓地在屋内扫了一圈,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最后落在了林苑身上,开口说道:
“林苑,稍后你带他们母子二人去我那偏院安置吧,那儿有我从家中带来的丫鬟和仆人,环境清幽雅致,想必会适合居住,能让他们安心些。”
“说着,她缓缓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向林苑,动作中带着些许僵硬,“你拿着这银子,再去给孩子和……和祝姑娘添些合适的衣物,让他们能舒适些。”
祝清厌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到昔日的爱人如今用如此生疏、客气的语气称呼自己,心猛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一阵尖锐的刺痛迅速蔓延至全身。
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将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眼神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哀伤与失落,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藏着无尽的委屈。
林苑的目光紧紧落在谢淮钦的伤口上,眼中满是担忧之色,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中带着关切:“你这伤……看着就疼,真的没事吗?”
谢淮钦微微抬手,动作牵动了伤口,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神色间满是不以为意,仿佛这些伤痛都不值一提:
“无妨,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过几天就好了。
“我等会儿派影风去抓些药来,我自己能上药,不用担心。”
“公务繁忙,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我先去换身衣裳。”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衣袂随风轻轻摆动,留下一个略显疲惫却又透着坚定的背影,那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孤独和落寞。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祝清厌的目光仍停留在谢淮钦离去的方向,久久未曾移开,眼神中交织着复杂的情感,有眷恋,那是对过往美好时光的不舍,有哀怨,是对如今两人关系的无奈。
林苑看着她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忖这三人之间的纠葛,就像一团乱麻,恐怕短时间内难以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