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六点半。
病患等候室。
江淮柚坐在铁皮椅上,压低帽檐,看了看时间,轻声,“希望能快些吧。”
在她说话的空隙,广播重复喊号,“请17号患者进入,请17号患者进入。”
墨镜遮挡下的眼睛向走廊处看了看。
没有人。
江淮柚扯下口罩,推门迈入。
“请坐。”
清晨六点多,阳光熹微。
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草木香,一下子冲散医院走廊里阴冷的消毒水味。
似温柔的手,缓缓抚平医院的冷硬棱角。
江淮柚坐下,递给心理医生初步心理检查报告单。
“江小姐,您好,我是xx医院心理科主任,你喊我罗姐就可以。”
江淮柚懒懒点头,“麻烦罗姐了。”
罗姐在看完报告单后,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笑容却还是带着春风。
江淮柚沉默一会,缓缓开口,“不用担心,我的第二人格没有攻击性。”
罗姐笑笑,“我只是觉得桌子旁的盆栽又长高许多,不小心想入迷了,抱歉。”
一大早南部心理科服务区冷冷清清,窗户外偶尔有阳光透进来,驱散些许凉意。
罗姐略有诧异地抬眸看她,很快温和地微笑,“江小姐,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不用隐晦。”
“你是最近才频繁出现幻觉、幻听和情绪失控现象吗?”
倒是爽快。
江淮柚垂眸,看着手边刚刚破芽的绿苗,“是的,已经三年没有出现病症,最近两日才发病。”
罗姐唰唰写下什么,“第二人格消失多久?最近有没有出现失忆症状?”
江淮柚看着医生笔尖龙飞凤舞,迟迟开口:
“四年。有两次失忆情况。”
罗姐弯眸看她,插入毫不相干的话题,“你喜欢夏天还是冬天?”
江淮柚知道医生是在放松她心防,低低地应声,“冬天,我讨厌过分充足的炽热。”
...漫长的谈话。
罗医生面向江淮柚微笑,笑容因春光而愈发温柔。
“谢谢你的配合,我大致为你解析一下情况和药物开方。”
江淮柚接过单子,随意一瞧,就瞥见几个老伙计。
“江小姐的第二人格是保护型人格,一般来说当外界压力退去,再配合药物治疗,思觉失调症、也就是精神分裂会慢慢隐没。”
“但是双重人格目前是共生状态,大概率会伴随失忆性障碍。”
约莫两秒钟,江淮柚视线从指尖收回,神情有些复杂:
“她没有消失,对吗?”
罗姐凝视着她,“我从业多年,也是第一次遇见教科书中的人格隐形融合。江小姐可以仔细回忆近四年来,自身性格有没有显着差异?”
江淮柚手指不受控地相握又分开,缓缓向对面人抬起头,语气突然变得上扬:
“你是医生吗?我是阿左。”
罗姐陡然起身按铃。
铃铃铃...
铃声刺耳。
江淮柚愣了一下,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声音却带着一丝哽咽:
“抱歉,罗姐,她没有恶意的。”
罗姐看了她好久,拿出手机,背着阳光点下暂停键。
又过了几秒,江淮柚双手紧握,缓缓翻开布满刺的尘封回忆:
“以前的我似乎对一切都漠视,没有爱,我只有恨。”
“我讨厌失误后的殴打愚弄,我讨厌他们嘲笑我的灰色眼眸,我讨厌他每次捧起我脸庞说我像她的作呕模样,我讨厌只身哭泣时的冷落孤寂。”
江淮柚停顿一下,语气却无比平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三年前的大雾天,他出车祸,下了地狱。我呢,没哭,只是为他弹奏了一夜的曲子,那是浓稠荒芜的送行歌。”
“那一夜,他没有打我,或许他的魂魄也曾在旁痛哭。”
江淮柚又反驳,“不,他怎么可能会哭。”
“之后的岁月里,我好像慢慢变成一个正常人。我去考过驾照,我去练习外语,我去比赛保送。”
“我偶尔会露出笑,后来似乎循序渐进,我...越来越喜欢抬头看着天空傻笑。”
江淮柚从来没有和人讲过这些,或许对方是医生带来的勇气,她继续讲述:
“在音乐学院,有些人一边听小道消息厌恶我,一边又不得不崇拜我的才华。”
“他是个好老师,却不是个好父亲。但,我总没喊过他父亲。”
“医生,我有在意的人了,我怕她讨厌我。”
“我不甘心,我不是怪物...”
话语零零散散、思维跳跃不堪。
江淮柚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崩坏,内心的暴风雨肆虐着。
她那些未曾落下的泪,在眼眶中积蓄成即将决堤的湖。
千般思绪聚集在心头,江淮柚只发出低声呐喊:
“我是个可怜虫,没人爱我。”
“我是个扫把星,怕人爱我。”
“...”
江淮柚看着罗姐眼中流露的低落怜悯,大脑出现创伤反应,她话锋一转,嘴角轻拉起:
“我不难过。”
她用欢快的语调掩饰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罗姐忍住落泪的冲动,强撑着露出笑脸,递出一张黑色卡片:
“江小姐,这是我的私人v信号码,以后我可以继续为您服务吗?”
“好。”
屋内淡雅的草木香令人心旷神怡,心情缓和下来,罗姐放柔声音:
“江小姐,你的主人格和副人格相互影响,在思维、性格、行为等反面会逐渐整合为一体。这是很罕见的案例。”
江淮柚试图讲个冷笑话来掩盖自己的窘迫:
“那我岂不是要变得像阿左一样幼稚。”
“这说不定呢。目前来看,你应该最近遭受巨大打击后,病情才复发的。”
巨大打击?
人为臆造的苦难吗?
罗姐一边时刻注意她的情绪,一边强压着思绪微笑:
“江小姐不用太过担心,三月桃花开、九月桂花盛,人总要向前看的。”
向陌生人倾诉的感觉...
还不错。
江淮柚站起身,目光微凝:
“罗姐,会不会因为我的病情,我会去伤害她?”
罗医生和她保持社交距离,姿态优雅从容,笑容明媚。
生活在问诊里的时间太长,往往让人忽略了自身真实的情绪和正常的感观。
“只要不分裂出新的危险人格,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江小姐,你很需要引导型恋人,是耐心、是你还未说话时就知你所想的爱人。”
罗姐眼尾微微上翘,祝福:
“爱可以抵御万难,希望下次见你时,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春风悠悠,温馨的房间中独余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