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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是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古龙《萧十一郎》

夜半,快雨,石板路,

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乘着盗来的烈马,奔袭不止。他剧烈的喘息被周遭的一切所掩盖。雨声,风声,雷声,每一种声音都大过他自己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让他本就不安的心如擂鼓一般作响。

恐惧,纯粹的无边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从他的内心最深处涌出,叫他汗流不止,颤抖不止,只是挣扎着颤抖的双手,不断地振鞭,逼迫着胯下的马再快些,再快些。

他偷的烈马跑得快,性子也是一等一的不好,哪里受得住这气?这马一声怒吼,扬起蹄子将那人重重摔在地上,一眨眼就消失了。

黑衣人倒地后,在起身的同时转身拔刀,切开雨幕。他提起十二分警惕,环顾四周,堤防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

“在哪里……在哪里……”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漏下任何一个死角,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被杀气萦绕。他的心忐忑的快要跳出来了,忽然的一下,风未止,雨未停,他的心却平静了下来。一把八面的利剑贯穿了他的胸膛,四尺的剑刃一点一点的刺进去,鲜血顺着剑身流到剑尖,滴落下去。

黑衣人全力挥出了致命一刀,然而自诩为“雍州第一快刀”的他,还是快不过杀他的人。他的身体僵住,徒留下呼吸,撑着他最后的意识。雷电之下,他看清楚了那人的相貌。也对,只有那个人,才有本事杀他。

“伍安……”黑衣人缓缓道出他的名字。

“你好,夏落候,”伍安回答,“几天不见,怎么落魄到偷人家的马了?”

“少说废话,要杀便杀。”

“你倒是痛快,好!我也不喜欢拖拖拉拉的人,看你这么痛快,我让你死个明白。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杀你?”

“因为我偷了马?”

伍安摇头,轻轻一笑:“因为你知道我是个任侠的杀手。”

没等黑衣人反应,伍安拔出四尺长剑,了却他的性命。他甩掉血,收剑入鞘,步入黑暗当中。

“这差事可真不好干啊,差点死掉。”把马牵回到马厩的伍安进了主人家的屋子,摘下斗笠松口气。

“少来了你,谁不知道你伍安是‘武功高强,除暴安良啊’。”主人给他倒上一碗热茶放在桌子上,“尸体处理干净了?”

“像往常一样。”伍安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看起来杀人藏尸的事情对他而言是信手拈来。他捧起那碗热茶,吹了两口后就喝了下去,顿时激的他浑身冒汗。

“说起来,我就没见到过你露出过哪怕一丁点负面的表情啊。”

“我为什么要露出负面的表情啊?”伍安笑道,“我早上除暴安良,受万人敬仰。到了夜里还能痛痛快快的杀人赚钱,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

“那你就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我能有什么心理负担啊,我又没去偷去抢,我杀的都是该死的人,能有什么心理负担?放心吧,我现在好的很,什么都不缺。”

主人啧吧了两下嘴:“你还是缺一样东西。”

“哦?那你倒说说看,我缺的是什么?”

“你缺……”主人沉默片刻,“一个女人。”

“女人?”伍安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开什么玩笑。”

“我是说真的。”

“好啦好啦,知道了,多谢你的茶。”伍安把碗撂下,“我该走了。”

“这么急?”

“这大半夜的,得赶紧回去睡一觉,明早上还得飞檐走壁呢,告辞。”说完,他就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关于伍安的出身,没有人知道实情。听他自己说,他父母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来到的雍州,他们这一支民族虽然偏远,但也算是王朝的族属。从面相上来看,伍安的肤色和面孔的确没一点异域的痕迹。外加上他每天都帮着雍州的人无偿做事,大家也不在乎这些了。

然而鲜有人知的是,他白天是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侠客,到了晚上,他就是蒙面的杀手,专门接收委托,替人杀人。做侠客很风光,但是没前途。人总是要吃饭的,想要吃饭,那就得杀人。杀人这事情,伍安最擅长了。

他一直都用着一把四尺的八面长剑,剑属汉八方,伍安给它起了个响亮的名字——「海角落日剑」。他一直都用这把剑惩奸除恶,以及,杀人追货。每当有人问起这把剑的来历时,他都含糊其辞,说不清楚个来龙去脉。其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这把剑的来头,他只知道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东西。

他父母留给他的东西不多,除了这把剑,就剩下家里挂着的那副用浓墨重彩画出的金色大树了。即便小时候父母总跟他讲黄金树和破碎战争的历史,即便他已经对其滚瓜烂熟,他还是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什么“战士的后裔”,什么“雾霭之外”,他一窍不通。

他看着那幅绝非王朝画技的画,做着漫无边际的思考和幻想。正当他想要挪动脚步的时候,他的脚底下忽然出现了一圈金色的轮廓。紧接着,他全身僵硬住,动弹不得。金光越来越耀眼,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去。而他也慢慢失去了意识……

……落叶捎来讯息:

在雾的彼端,我们的故乡“交界地”,

那伟大的艾尔登法环已经破碎──

“永恒女王”玛莉卡销声匿迹,

在黑刀阴谋之夜,“黄金”葛德文最先失去性命。

玛莉卡之子── 诸位半神拿到艾尔登法环的碎片,

却因为那股力量堕入歧途、陷入疯狂、引发碎片战争……

在那场无王存在的战争最后──

无上意志放逐了他们。

噢,所以啊,褪色者啊──

依旧无法永眠的死者啊。

那许久以前我们失去的赐福,正在出声呼唤。

“蛮荒地王者”荷莱·露、

光耀金面具、

“死眠少女”菲雅、

受尽唾弃的食粪者、

“百智爵士”基甸·奥夫尼尔。

……那失去的赐福又再一次,

回到默默无名的褪色者身上。

朝雾的彼端前进,抵达交界地,

觐见艾尔登法环──

当上艾尔登之王吧。

——《艾尔登法环》

“穿上这身衣服之后,你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了,叶莲娜。你将会是褪色者的女巫,指引他前往黄金树,觐见艾尔登法环,成为艾尔登之王。”

双指婆婆的话语萦绕在叶莲娜的耳边,形成一层牢不可破的护罩,将她的双耳牢牢护住,不受肆虐狂风的侵害。

自法环破碎后引导她的赐福出现,到她接受旅行女巫职责,到她抵达候王礼拜堂所在山峰的半山腰上,已经过去了快要一周。眼看着自己带的盘缠与口粮已经快要见底,她必须再加快一些脚步。好在她已经走到了高处,只要过了眼前的这条木桥,她就可以见到自己的褪色者了。这么多天,她一直风餐露宿,风雨兼程,原本算得上天生丽质的面容,都被风霜侵蚀的憔悴。而因为法环的破碎,整个交界地,不要说正常人了,连人都见不到几个。一想到待会能见到一个正常人,不管他是不是英俊,是不是高贵,都让叶莲娜心生出一丝期待,让她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她站定在玛莉卡雕像的脚下,即便那雕像被风侵蚀的有多么不堪,在她眼中始终都是那么耀眼夺目。她低下头,闭上眼,在心中默默祈祷。然后转身继续前行,还没等她走上两步,一道巨影从天而降,落在她的面前。沉重的身体扬起的尘土遮盖住叶莲娜的视线,还没等她看清楚,一把大刀就划开了烟雾,直冲着她而来。速度之快甚至让她来不及反应,刀砍在她的身上,硬生生的将她击飞出去。鲜血霎时从她的口中喷出,但她的身上并没有任何的伤口,原来刚才是刀背砍在了她身上。

她撑起身体,看清楚了是谁袭击她。那是一个像是螃蟹一样的,多手多脚的怪物。它拿着两把巨大的兵器,一言不发。跟他丰富的四肢相比,他的那颗漂亮的脑袋倒是显得影单影只了。然而力量的差距以及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叶莲娜没有心思去欣赏它贵族一般的面庞。它拦在叶莲娜与木桥中间,看上去并不打算让叶莲娜过去,而它也不主动进攻,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是想劝我回头是岸吗?”叶莲娜勉强站起身体,她感觉整个身子都在燃烧,五脏六腑已经调个儿,甚至尽数破裂。但她还有一口气,她手无寸铁,但是她还有这一双脚。她与那些女孩们一起经历了那样严苛漫长的训练,就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女巫。而成为一个合格的女巫,就是要不怕死。

“死在刀刃下比较痛快,被慢慢烧死比较体面。”

见习旅行女巫的女孩们总是将生死作为玩笑话的点缀,贯穿在她们学习生涯的始末。而现在,玩笑话就快要成真了。看着那两柄散发出阵阵寒光的刀刃,叶莲娜想到她们为生死而发出的阵阵欢笑,不仅不害怕,反倒笑了起来。

生死,不过如此,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

其实也算不得一无所有吧,毕竟她现在有双指给予她的要求,给予她的追求。

她攥紧了拳头,昂首向那怪物冲去。怪物并非全力的一招横斩,已经刮起了一阵烈风,直冲她的面门而来。她低下身子,躲开怪物的攻击,借住自己身躯瘦小的优势,从怪物的身体下直接擦过,来到木桥边上。还没等她来得及高兴,怪物突然间转身,一道砍在了她的后背。这一次它用的是刀刃,霎时间,鲜红的血液泼洒,像是热烈的颜料一样,将木桥染红。斩击的力量将她砍出几米。她在木桥上滚了几圈,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怪物看她到了桥上,并不追击,反倒是冷笑了几声,眼睁睁看着她费尽力气爬进候王礼拜堂。

叶莲娜感觉温度降到了冰点,她的生命正在飞速的消逝。她靠在冰冷的石墙上,一双好看的眸子慢慢涣散。微弱的呼吸支撑着她慢慢扭头,看向倒在她不远处的那个人。淡粉色的头发和灰尘遮盖住他的面庞,而悬停在他头顶的赐福,昭示了他的身份——褪色者。

“只是个……孩子吗……像我一样的……”叶莲娜在失明之前看清楚了那张脸,那张年轻的中性的脸。

“很抱歉,我不能陪您一同冒险了……呵呵……您可千万别去恩雅婆婆那里,去告我的状啊……”她用自己的鲜血,在自己的身躯前写下了一段箴言:“即使引导早已破碎,也请您成为艾尔登之王。”

她还没有写下自己的名字,手便已经不动了。她的笑凝在脸上,双眼还睁着。

当那微弱的一簇金色光芒擦过指尖,落入伍安的手中时,醒来的温度顺着他粗糙皮肤的纹路开始慢慢流淌在他的身体。与此同时,斗转星移,天地黯淡,日月无光。黄金树慢慢生长,开枝散叶,尊贵的颜色遮天蔽日,将整个世界笼罩在它伟岸的光芒之下。而伍安呢,像是灰烬抓住了余火一般,将那一簇金色握在手里,死死不松开。直到他慢慢睁开如铅块一般沉重的眼皮,从杂乱如鸡窝的细碎头发中依稀探到眼前昏暗的环境,他如烂泥一般的意识才慢慢的汇聚,成为一整坨的烂泥。

“我这是在……”伍安松动开沙哑的嗓子,将几个字有气无力的送出嘴边。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温暖有力起来,原本几近堵塞住的血液重新燃烧奔腾。他用剑撑起身体,环顾四周,均匀的喘着气。

“……候王礼拜堂?”他看出了自己所在的环境,那簇光芒不只是给他带去了基本的力量,还有一些关于交界地的记忆。这些记忆与他从小到大所熟知的历史连接在一起,绘制成一条算得上完整的线条。但是他到底要做什么,目前还是一无所知。

“为什么把我召唤到了这里,就因为我是战士的后裔?可是我们这一支早就被驱赶出交界地了啊……”他抓了抓杂乱肮脏的头发,“原本的行侠仗义的日子过的挺畅快的,居然一下子就把我传回到交界地了?应该是玛莉卡女神的箴言,具有强制性吧。褪色者……我现在是这个称号?真是有够掉价的。”

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明显很久没有活动身体了,还需要些时间来适应。这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他的感官立刻就变得灵敏起来,他的身手也变得足以能够舞动手中这把四尺的汉八方。

伍安随便舞了个剑花,确保自己没有因为被动传送而遗失了自己的本事。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衣服,又破又脏又旧,和他现在的样貌简直如出一辙。

“功夫倒是没有任何的生疏,只是这衣服……”就在伍安对自己的打扮感到一言难尽的时候,余光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一具尸体上。他急忙收剑入鞘,跑到尸体前。血已经干涸,看样子已经死了好一会了。伍安注意到地上用血写下的一行字:“即使引导早已破碎,也请您成为艾尔登之王。”来到了交界地,他不仅无师自通了这里的文字,还会说这里的语言了。

“艾尔登之王……”伍安踌躇片刻,伸出手捏住死者的下巴,端详她那张脸。即便失去了血色,那张脸的面容依然称得上姣好。只是她现在还睁着那双无光的眼睛,眼神僵硬的看向下面。

“……你是谁?”伍安自言自语般的问了一句,但是没有人回答他。沉默半晌,他伸手合上她的眼睛,然后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铁锹之类的东西,好让他能刨个坑,把这个年轻姑娘简单埋了。他找遍了礼拜堂的角落,这里除了锈迹斑斑的兵刃之外再没有什么铁器了。伍安没有办法,只能走出礼拜堂去寻找。

“这地方居然这么高啊……”他站在崖边上向下看,一层铅灰色的云海正徘徊在那里,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人脚下一滑误入其中。

伍安看了一会,打算过桥去看看有没有铁锹。当他见到桥上那刺眼的大片血迹,心中忐忑,泛起了嘀咕。即便如此,他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走。当他跨过桥的时候,一个巨大的身影坠落在他面前,尘土飞扬的气势以及毫不掩藏的杀气,让伍安暗道不妙。

刀刃平砍,切开烟雾,毫无保留的攻向伍安。伍安向后弯腰躲过,抬起一脚踢在刀身上,随后顺势翻身与其拉开距离。等到烟雾散去,伍安才看清楚袭击自己的是什么。那怪物似乎不满足于自己砍空的一刀,气的是又挥刀又跺脚,接连凄厉的叫声。

“来者不善呐。”伍安观察了一下怪物,横剑作势,“手脚挺多的啊,正好拿你练练手!”

说时迟,那时快,伍安一个健步冲上前去,直取怪物首级。怪物又是一个毫无创意的横劈,妄图拦住伍安的去路。哪知伍安一个大跳上去,长剑直刺向怪物的背部。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巨响,剑尖刺破了怪物身上的深绿色绸缎,浅浅凹进了它的背甲里。曾经让伍安倍感骄傲的,无坚不摧的海角落日剑,如今却被一块背甲挡住了。与此同时,怪物的另一把刀插入了伍安的胸膛,伍安瞬间没了力气,吐出一大口稠密的鲜血。即便如此,他仍然牢牢握着手里的剑,好像那就是他的命一样。

伍安奋力挣扎,可怎么样都没办法让自己脱离刀身,反倒是身体越动,就越是痛苦。怪物笑着将伍安挑到自己面前,用阴诡尖利的声音开口道:“你应该砍我的头!”

说罢,怪物大笑着将伍安甩飞出去,血在空中抛出一道鲜活的弧线。半死不活的伍安瞬间昏死过去,沉沉坠入无边的云海当中。

灵马步入水滩,马蹄点缀出稀碎的踏水声,直到伍安的身边才停下。它拱了拱躺在地上的伍安,随后打了个响鼻。这让原本昏迷的伍安恢复了些许意识,朦胧之间,一匹长着角的马,还有一个身穿斗篷头戴兜帽的人。

“不必担心,托雷特,还有救喔。”骑在马背上的人一跃而下,蹲在那人的身边端详了他一阵,“这个人肯定也会追寻艾尔登法环,即便这么做会违背黄金律法。”

这几句话如同烟雾般飘渺缭绕,叫原本就对现状摸不着头脑的伍安更加迷茫,而他不支的意识和体力让他在听完了这几句话之后,便再一次昏了过去。

从肺管子传来的刺痛感让伍安瞬间清醒,他猛的睁开眼睛,支撑起上半身,然后疯狂的咳嗽,好半天才停下。他双手撑着地面,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肮脏,邋遢,跟野人的区别就在于他穿了衣服。他自嘲般的笑了笑,然后检查自己被刺穿的地方。神奇的是,他的衣服的口子还在,而他的胸口已经完好如初。他坐在原地,放空大脑,在确定自己没有失忆之后,他抓了一把水,胡乱的擦了一把脸,然后重新又站了起来。

伍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位于一个类似于地下墓地的地方,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一道雾墙了。伍安走上前观察,雾墙前面还有一个小恶魔雕像,不用说,肯定需要一些物品放上去才能穿过雾墙,但现在的伍安全身上下除了这身衣服和这把剑,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先从这里出去吧。”伍安抬起墓地出口的铁门,顺着升降梯出了墓地。交界地广阔天地的一角顺着直射入他眼中的光线,在他面前铺陈开来。伍安转身去看墓地墙上刻着的字迹,上面写着漂流墓地几个字。

“啊,又一个褪色者。”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伍安猛的转身,他定睛一瞧,一个身穿一身白衣的人矗立在那。他脸上的面具也是白色的,黑色的眼孔与似笑非笑的嘴唇线条在面具上尤为明显。

“你是谁?”被怪物重伤过的伍安此时警惕性颇高,不敢再轻举妄动。他手握住剑柄,随时准备先发制人。

看到伍安这副紧张的模样,那人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没有女巫的褪色者,会是这幅样子啊。”

“……你说什么?”伍安慢慢上前,手仍然握着剑柄。脑子里是女巫凄惨的死相。

“啊,抱歉,我失礼了。”他躬身弯腰,向伍安行礼,“我是白面具梵雷,是蒙格大人忠诚的追随者,于交界地之上寻找有缘之人,步入伟大的鲜血王朝。”

他的语气随着话语越来越激动高昂,看上去鲜血王朝这个名字很值得他骄傲。伍安看他对自己行礼,算是稍稍放下了戒心。

看到伍安的态度松弛下来,梵雷也恢复了刚才的姿态。

“我叫伍安。”伍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漂流墓地,引导之始。”梵雷回答。

伍安点头:“我是一名褪色者。”

“当然,很明显。”梵雷笑道,“法环破碎,交界地上的居民大多都已经成了行尸走肉,还能活的像个人的,实属不多了。”

伍安没有回话,梵雷接着开口:“褪色者需要双指女巫的指引,才能够前往黄金树。并且想要利用卢恩变强,也少不了女巫。可是你……”梵雷叹了口气,有股幸灾乐祸的意味,“想必会死的默默无闻吧。”

“你的意思是,我永远都无法找到前往黄金树的道路。甚至在那之前,我可能就会死。”

“是这样。”梵雷点头,“不过你们褪色者都能看到赐福,对吧?就是散落在交界地各处的那簇金黄色的光。”

“的确,我能醒过来,也是因为那个东西。”

“那就好办了,赐福也会为你的目标给出指引,指引你该去哪里,或者,应该死在哪里。”

从始至终,梵雷除了那行礼比较谦逊有礼外,其他时间都在调侃伍安此时此刻的境况。就算他现在对自己没有敌意,他也想拔剑把他宰了。但是就像他说的,现在没有一个人能够帮他,这个梵雷虽然嘲弄自己,但毕竟是第一个跟自己对话的正常人。伍安想了想,还是松开了握剑的手。

“再往前就不远,沿着风暴山丘向上,便是断崖之城史东薇尔了,城主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半神葛瑞克。如果你想要成王,就得拿到半神的大卢恩。而他无疑是你眼下最容易击败的。”

伍安简单向前方眺望了一眼,生长在断崖之上的史东微尔城隐藏在风暴之后,难以捉摸。伍安沉了口气,思来想去,还是道了声“谢谢”,然后只身朝史东薇尔城走去。梵雷也不与他告别,只是站在那里,白面具上的笑,此时显得异常的诡异狰狞。

天开始慢慢放晴,篝火还在噼里啪啦的烧着。躺在旁边的两个葛瑞克士兵像是被复苏的阳光吵醒了一般,纷纷坐直了身子伸起懒腰来。

“诶呀——”其中一个伴随着懒腰呻吟了一声,“枕戈待旦真难受啊,胳膊疼腿也疼啊。”说完,他活动了两下筋骨,又直了直腰。

“唉,那能有啥招,原本咱城主就是被人一路撵到宁姆格福这犄角旮旯地儿来的。能当上个土皇帝,给咱们安排地方吃喝拉撒就不错了,总比野外的那些个孤魂野鬼强。”另一个葛瑞克士兵说道。

“倒也是,得了,我去撒泡尿,完了咱随便吃点东西糊弄一口,接着巡逻。”头一个士兵说完,紧了紧腰带,扭头就往草丛那里走去。边走嘴里还边犯嘀咕:“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人在脱裤子解手的时候是最松懈的,伍安十分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在等到那个士兵走到角落里的时候,二话没说就拔剑直奔他心口要害而去,直接一击毙命。他简单的把尸体藏在了草丛里,然后猫着腰伏在树下。根据他刚才的观察,算上刚刚这个被他宰了的,这附近有五个葛瑞克士兵,每一个人都是全副武装,剑盾在手,攻防一体。尽管伍安的武艺要比他们高上许多,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好虎难斗群狼。要想要把风险降到最低,那就得靠奇袭才行。伍安身手敏捷,下手也不含糊,没过多久就将几个葛瑞克士兵杀死并抛尸荒野。

“嗯……结实倒是比我这身结实,可是有点沉啊……”伍安脱下其中一个人的衣服,正掂量其轻重,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甲片互相碰击发出的响声和着沉稳的步履声从远处传来,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立刻起身,全神贯注于前方。一个头戴金盔身披金甲的伟岸身影,骑着马穿过晨雾。在初生的骄阳之下,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他一手持斧,一手拿一面巨大的圆形金盾牌,看上去不可战胜。

此乃大树守卫,拱卫王城的强者,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来者何人?”伍安发问,大树守卫并不做回答,而是将肩头大斧垂下,紧了紧握柄的手。他胯下的高头大马扬起前蹄,这跃跃欲试的样子,明显是要冲锋的架势了。

“骑兵吗?”伍安眉头紧皱,汗开始从额头渗出来。面对像他一样的孤狼,他尚有勇气和本领与之一战。可是眼前的人是正儿八经的军人,哪怕只有一个,也足够伍安操心了。更何况他生的如此高大,身上又穿戴着厚重的铠甲,莫说是伍安一个,哪怕是再多叫上几个他,也未必是大树守卫的对手。

伍安自知不敌,只能一点一点的向后挪动脚步。他意在撤退,但不能转身就跑。如果他敢把后背留给大树守卫,那么下一秒,他就会被其撞飞出去。就算不用斧子,只靠那马的冲击力,也足够把伍安这身板撞的东一块西一块的了。

“你真不打算跟我聊聊吗?大哥?”伍安企图让大树守卫跟自己说上几句话,这样至少能让伍安不那么紧张。可是大树守卫根本不与他做任何的交谈。他蓄势待发,一定要把伍安拿下。

“哦,那就是没得商量。好啊,江湖规矩,单挑啊,就是一个打一个,谁也别想犯规啊。”

伍安这话一出,大树守卫像是被逼急了一样,不要命似的冲向伍安。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飞奔的攻城机一样,在触碰到伍安的一瞬间,就能够将他击得粉碎。正常人见到这架势,估计已经被吓得动弹不得了。伍安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急中生智,利用自己灵活的身段躲过了大树守卫的第一次冲击。扑了个空的大树守卫刹住马,扭过身子面向伍安,打算做第二次冲锋。

“啊斗牛游戏,够刺激,我喜欢。”伍安用俏皮话舒缓紧绷的神经,并且再次活动筋骨,准备做第二次的躲闪。

大树守卫不由分说,直接向伍安冲去。就在伍安准备再做一次躲闪的时候,大树守卫忽然将马身横置,同时架起大盾,瞬间将撞击面积扩大了许多。伍安没有料到他这一招,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登时从原地被撞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已经颠倒。流血对他而言,似乎已经是家常便饭,在未来的许多日子里,都会跟着他。他随时都可能会流血,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他挣扎着翻过身,大树守卫不屑的哼了一声,毫不吝啬的表现自己对伍安的蔑视。

“你哼的可真难听。”走到这等地步,伍安依然还有心思说笑。大树守卫举起大斧,准备立斩无赦。

“那边那个小子,快过来!”一个声音从旁边传出,伍安没有时间去看是谁,凭借着本能躲闪,一滚子扎进了教堂里。巨斧砍下了他衣服的一角,好在没有伤到他。大树守卫被拦在教堂外面,在砍了墙壁两下无果后,便骑马离开了。逃出生天的伍安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拂去头顶蒙着的从墙壁上簌簌落下的灰尘。他咳了口血,接着扭头看向身后。一个身穿红衣服的人正抱着一件琴一样的乐器坐在那,眼望着面前摇曳的灯火。而在其不愿出去,金黄的赐福熠熠生辉,指引着伍安前去。伍安支撑起身体,一瘸一拐的来到赐福旁,在伸出手触碰其的一瞬间,他全身的伤痛,不论轻重,都立刻消失了。重新活过来的伍安走到那人跟前,向他道谢。

“不用谢。”那人摆了摆手,“我叫咖列,是一个流浪商人。”

“伍安,褪色者。”

“哦?是褪色者啊。”咖列的声音表现出意外和些许欣喜,与梵雷的态度大相径庭。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伍安对咖列有了些好感。

“你既然是褪色者,怎么是一个人?”咖列这句话,让原本还很开朗的伍安冷下脸来。咖列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住了嘴。

“我的女巫死了,在一个山峰的礼拜堂里。”伍安摊手,“她给我留了句话,让我成为艾尔登之王。”

咖列点头,暗自松了口气:“褪色者的日子本就不好过,这一下……”

“没关系,我无所谓的。”伍安道。

“看得出来,小伙子。”咖列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商品,“王城罗德尔远在天边,要从这里去到那里,可不是容易事情。”

“那我也得去。”伍安斩钉截铁道,“原本我还对自己的使命感到疑惑,但是为了她,我一定要去。”

“成王也绝非易事,在那之前,先买点东西吧?”咖列将商品陈列开。

伍安笑着蹲下:“这是你们去流浪商人的推销话术吗?”

咖列耸耸肩:“可不是每一个流浪商人都像我一样这么好脾气。”

“呃好吧,我该拿什么交易?”

“卢恩,杀人就能拿到。”

“我刚好有一些。”伍安将卢恩交给咖列,先是买了一套轻便贴身又具有一定防御力的锁子甲,伍安对其爱不释手,立刻将其换上。

“你这蓬头垢面的,是该好好打扮一下自己。不买盾牌和弓弩?有它们可以事半功倍。”

“不必了,我不擅长防守,而且准头也很差。”伍安将视线放在了一份卷轴上,“这是什么?”

“一份情报。”咖列回答。

“你们还卖这个?”

“挣钱嘛,生意,不寒颤。”

伍安将另一份卢恩交给咖列,拿起卷轴打开看,上面写着一条讯息:“驿站街遗迹下似乎有什么人藏在那里。”

“这个驿站街遗迹在什么地方?”

咖列摇头:“去找地图,就什么都知道了。我虽然流浪,但是不能跟着你一起旅行啊。”

“有道理。”伍安将卷轴收好,“刚才那个……骑兵,是什么来头?”

“他?他是大树守卫,这块地方的治安他负责。要么跟他破裤子缠腿儿打游击,要么你就绕道走。”

“那……”

咖列身手打断他:“问路的事情就免了,我不是向导,一切都得你自己去体会才行。”

“……我知道了。”咖列的话让伍安住了嘴,他跟咖列辞行,走了条小路绕过了大树守卫,等到他拨开树影走出来时,一个规模不小的军营出现在他面前。许多葛瑞克士兵驻扎在这里,像是守关的将士。

伍安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腰上挂着号角的人,大树守卫离这里不远,如果他吹响了号角,那伍安估计会死无葬身之处。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要破坏掉那个号角。但是对方人多势众,而且现在大白天的,不好搞暗杀。思来想去,伍安决定铤而走险,只身一人面对他们。他提剑而上,第一招就将那个腰挎号角的士兵拦腰斩成两半,为了防止他碍手碍脚,伍安先是踩碎了号角,然后又砍了他的脑袋。紧接着所有的葛瑞克士兵都闻声赶来,一一被伍安斩杀。鲜血染红了他的全身上下,这些葛瑞克士兵动作有力但十分缓慢,并且没有大树守卫那般夸张的防御,伍安对付他们,可以说是相当轻松。还没等到他得意,一个手持枪盾的士兵向他走来,很明显,他是这里的老大。伍安没打算跟他废话,挺剑上前。士官长用盾牌格挡住,用枪横扫。但因为二人距离被大大缩短,枪的威力被严重缩小。伍安一把将枪杆夹在胳肢窝里并将其牢牢抓住,一脚踹在了士官长的盾牌上。士官长退后两步,握枪的手没有松开。眼看距离被拉开,伍安本想将士官长甩出去,但奈何自己力气不够,反倒被士官长用力甩了出去。伍安翻滚卸力,迅速起身,他转动身体躲过士官长的一刺并近他的身,砍断了士官长的手臂,然后一剑封喉。

伍安甩掉了剑上的血,收剑入鞘。他走到营地中,发现架起的锅里熬着什么东西。他用勺子蒯出一口尝尝,热烈的浓汤让他全身发汗,直呼过瘾。随着身体的放松,伍安也放松了警惕,开始利用营地做整备。神奇的是,这里居然没有可以用的水,让伍安收拾收拾脑袋。他没办法,只能先忍着脏,点亮了附近的赐福。经过这么一折腾,时间走过了许多。这将是他在交界地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他未来还会在这里度过很多个夜晚,但这一夜,无疑将会是他最难忘的,即使他只是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伍安坐在赐福前,抬头看向天空。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总结起来,无非就是杀人,被杀,说起来没有什么,但是第一天就如此,那往后的许多天,岂不是仍然会如此?交界地何其之大,成王的使命何其之重,他所要面对的,所要经历的,将会比今天还要艰辛困苦。

“雄关漫道真如铁啊……”他叹息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抹幽幽的蓝色光点。眨眼间,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出现在伍安面前。伍安认出了他,在漂流墓地,就是她骑着那匹马。

“你好,穿越雾霭前来之人,我叫梅琳娜。”她将兜帽摘下,一头蜷曲的栗色短发蓬松出来,那脸颊似是抹着一层薄冰的水面,清冷之下又带着娇润和幼嫩,“我想和你,谈个条件。”

“谈条件?”伍安看着她出了会神,不解道。

梅琳娜点头:“你知道黄金树吧,每时每刻都是那么耀眼,是褪色者们的目标。我也需要到黄金树去,而我注意到你似乎没有女巫。”

伍安的脸色稍稍变了,但并没有那么明显,梅琳娜则选择了无视:“我希望你可以帮助我前往黄金树,作为交换,我可以充当女巫的职责,将卢恩转化为你的力量。如此,你觉得如何?”

伍安简单思索了一下,两个人的目的地都是黄金树,而这一路上凶险无数,多个人多个照应。而且她还能将自己多余的卢恩转化成力量强化自己,这交易似乎算不得亏。

“成交。”伍安笑着伸出手,梅琳娜犹豫片刻,同样伸出了手,轻轻的和伍安击了个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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