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否先出去一会,”灵柒转头看向牧云卿,“我有话问她。”
牧云卿应了一声,带着众人出去。
屋内顿时只剩两人。
阿九跪在地上,双眸死死盯着灵柒,面上瞧不出情绪。
“阿九,”灵柒蹲下来与她平视,“为何……为何要放火。”
为何要放火烧了她们共同的家。
“为何?”阿九抬眸对上她的眼,冷冷道,“你居然还有脸问我,灵柒,我让你多活了九年,你该感谢我才是!你还记得我爹爹是怎么死的吗?”
“他不是落井……”
“不是!”阿九打断她的话,“他是被你活活害死的!”
“当年我找到他时候,他就已经掉下去了,我怎么会害他呢?”灵柒握住她的手,“阿九,你信我。”
“信你?”阿九甩开她的手,厉声道,“我疯了才会信你,我爹爹尸体里的那根蛊线……那根蛊线,分明是你的。”
“不,不是的,阿九,那根蛊线是我为了救他才……”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阿九深吸一口气,“灵柒,你真的以为我是傻子吗?”
“我爹爹对你那么好,你为何偏偏容不下他!”
“那是我最后一个亲人,”阿九说着抬刀朝灵柒扑去,“我要你偿命!”
灵柒没有躲,只静静看着她,眼神平静而哀伤。
阿九握着刀的手抖得厉害,刀尖离灵柒的胸口不过一寸距离。
她咬着下唇,牙齿几乎要嵌入肉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脸颊。
仇人就在眼前,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灵柒对她的好,她不是没有看见。
她哄她睡觉,陪她玩游戏。
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她,逢年过节还会给她买新衣裳。
若她只是愧疚呢?
人为了填补愧疚,可以做任何事。
可她这几年扮演的都是傻子,谁会做戏给傻子看?
没有人会。
想到这,她猛地收回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我下不了手,灵柒,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了。”阿九蹲下身抱着头痛哭起来。
灵柒缓缓蹲下抱住阿九,轻轻拍着她的背,“阿九,别怕,我一直在。”
阿九在她怀里僵了一下,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
“我知道当年的事对你影响很大,我曾经一度以为你是真的痴傻,怕你为此难过,才没有追究那件事。”
“灵柒,”阿九抬眸看她,“爹爹不是你杀的,对吗?”
“不是我。”灵柒将她搂在怀里,“我向你保证,我会找出凶手。”
“我信你。”阿九紧紧抱住她的腰,生怕她消失。
灵柒把阿九扶起来,轻声道,“去休息吧,交给我。”
“屋外的人……”阿九一脸担忧。
“我会向他们解释,快睡吧。”
阿九点点头,乖乖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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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
门“吱呀”一声打开,却只有灵柒一个人出来 。
“丧着个脸做什么?”牧云卿上下打量着她,“还是说,你终于发现你错了。”
“您就别打趣我了,”她低声道,“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料事如神。”
“少拿这些虚词来忽悠我,可有问到什么?”
灵柒摇头,“她也是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牧云卿嗤笑一声,言语间都是讽刺,“只差一步,整个燕尾山的人都要跟着她陪葬,她还真是无辜。”
“她并非有意之举。”
“灵柒,我知道你心善,”牧云卿沉声道,“莫要养敌为患。”
“灵柒知道。”
“但愿你是真的知道,而不是口头奉承我。”
灵柒垂眸不语。
牧云卿见她不说话,转头看向墙角熟睡的宿衾,“裴玄,把他送回江府。”
“是。”裴玄应了一声,轻轻扶起宿衾。
“你打算怎么做?”
“先把当年的事情查清楚,”灵柒语气里有些愧疚,“是我疏忽了。”
“你有想法就好,”牧云卿翻身上马,“有时候,趁早脱离未必是件坏事。”
“嗯,你回去吧,”灵柒顿了下,继续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牧云卿朝她摆摆手,调转马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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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文考
学子纷纷落座。
此试男女同考,中间以纱帘相隔,墨香阵阵,秋风徐徐。
学录敲响考铃。
考生各自答卷,或挠头抓耳,或从容落笔。
不过片刻,牧云卿就将笔搁下。
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纱帘轻晃,徐徐现出她的衣裙。
一袭墨绿锦衣流云裙,衬得人更加高挑出众,发间簪着一支翠绿流苏钗,耳坠青玉珠环,发随风扬,甚是好看。
暮颜出现在这,他倒也不觉得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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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文考结束,众人到屋外继续考核。
女帝高坐台上,萧予安伴坐其侧,学录正宣读考核标准。
“此次考核以抽签决定内容,签上有文试和武试,二者不分等级,”学录转头看向台下众人,“但只有拔得头筹者有资格入选。”
台下议论纷纷。
“哎,太难了,拔得头筹这是要我命啊!”
“就是,这么多人,竟然只要一个,这算什么考核!”
学录将装有竹签的竹筒拿过来,让学子们依次上前抽签。
暮颜走上前去,伸手抽出一支签,看到上面大大的“武”字,不禁暗喜。
随后牧云卿和沈忱溪也分别抽中了文试签。
文试这边,画纸笔墨早已备好。
牧云卿略作思考便开始动笔,只见他笔下似有神助,一幅山水图渐渐成形,那山峦起伏、流水潺潺仿佛真实之景跃然纸上。旁边的沈忱溪也不甘示弱,他画的是一幅没骨花鸟画,纸上鸟儿栩栩如生。
另一边武试场地,考核开始。
暮颜拿起剑,熟练地耍了几个招式,只感觉手感不对。
“暮三小姐,开始吧。”学录轻声提醒她。
暮颜心中疑惑,但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只能再度提起剑应对考核。
越使剑越觉得力不从心,往日流畅的剑法变得磕磕绊绊,“啪”的一声,剑刃掉在地上。
“暮三小姐这剑法,”萧予安讥讽道,“倒是稀奇的很,本殿从未瞧过。”
暮颜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也不闹,朝着萧予安行了礼,轻声道,“这剑法是臣女所创,殿下自然没瞧过,只是如今这剑断了,也没法再继续耍下去。”
“但又不想扫了殿下的兴,恳请殿下为臣女再准备一把。”
“三小姐说话真是好笑,这考核用具皆是由兵器库的人准备的,本殿可没有能耐再为你准备一把。”
“不过,”萧予安抬手拿起架子上的弓箭,“本殿倒是可以让你换一种兵器。”
暮颜勾了勾唇,上前一步接住萧予安手里的弓箭。
她拿起弓箭,拉弓搭箭,瞄准靶心,一箭射出,正中红心。
接下来九箭皆是如此,无一箭不中。
引得周围一阵喝彩。
一旁观看的女帝微微点头,“暮颜这孩子手不是一般稳。”
“她自幼喜欢这些,”暮云烟轻声道,“前些日子还亲手制了把弓箭。”
女帝笑道,“此乃可塑之才。”
众臣纷纷点头附和。
萧予安见状,脸色越发难看,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
先前只听闻暮颜擅长剑法,没听说弓箭,倒是顺了她的意。
真是狡猾,竟然借她的手逃过一劫。
难怪方梨会着了她的道。
文试那边结果已出,牧云卿和沈忱溪的画作难分高下,女帝斟酌一番后道:“二人画作皆为上品,并列第一可好?”
众人自是无异议。
萧予安却站出来反对,“陛下,这不合规矩,从古至今哪有并列之说。”
女帝蹙眉,“那依你之见?”
萧予安拱手道,“可再加一轮比试,题目就由陛下亲自出题。”
女帝思索片刻后应允。
女帝出题道,“朕出一情景,需你们三人临场作诗一首,诗中要体现出宫廷生活的华贵以及自身的抱负。”
暮颜率先开口吟道:“金銮玉殿耀华光,吾志青云意未央。锦绣前程凭己造,宫廷盛景韵悠长。”
牧云卿紧接着说道:“琼楼玉宇帝王乡,壮志雄心不可量。翰墨书成天下事,宫廷岁月谱华章。”
沈忱溪也朗声道:“宫闱深处瑞气藏,宏愿于胸展锋芒。荣华相伴才情显,不负今朝入殿堂。”
女帝听完大喜,“好,好,你们三人果然不凡,皆可随朕入宫,册封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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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女帝高坐凤椅,威严而庄重。
她目光扫过殿下三人,缓缓开口道:“暮颜,才思敏捷,智勇双全,去校军场跟着萧统领武习,望勤勉奉公。”
暮颜恭敬地伏地叩拜,高呼万岁谢恩。
女帝继而看向两位男子,“牧云卿、沈忱溪,汝二人皆才华横溢,不分伯仲。你二人皆任大理寺司直,覆理御史检劾事、出使按狱。”
两人齐声领旨谢恩。
朝下众臣窃窃私语,这三人皆是新入宫之人,却得此高位,日后定不可小觑。
女帝似有所感,轻轻抬了抬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她目光再次落在三人身上,眼中带着期许与警告,“朕赐你们荣耀地位,莫要辜负朕意,如有异心,定不轻饶。”
三人跪地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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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尾山
这几日,阿九一直陪在灵柒身侧。
不像往常一样只知嬉笑打闹,阿九帮着她做了很多事。
她们一起找线索,翻阅史册,甚至还找到了证人,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阿九给她扎辫子,还给她做了酥油饼。
聊起儿时的事,一起围着篝火跳舞。
她很久没这样开心过。
“阿九,”灵柒靠在她怀里,喃喃道,“我真高兴,你没有事。”
阿九不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背。
“阿九,”灵柒仰头看她,“还记得阿婆教我们的歌吗?”
“我教你唱吧。”
阿九点点头。
“月光光~”
“月光光。”
“星亮亮~”
“星亮亮。”
“骑白马~”
“骑白马。”
“过……过……”唱到这句灵柒已经困了。
阿九笑了笑,眉眼如月。
她记得,每每唱到这句,灵柒都会睡着。
九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那句词,像是某种征兆,有些事情,始终是过不去的。
不论是她死去的爹爹。
还是她烧毁的屋舍。
终究是过不去的,人做了错事,就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阿九将灵柒送回房里,转身去了后山那间寨子。
那是她爹爹生前留给她的,从前都不舍得踏进半步。
如今空留着,再没有任何意义。
带不走的终究会化成执念。
她缓缓走进屋里,看着熟悉的摆设,欢声笑语仿佛只在昨天。
这间寨子,困扰她太多年,是该做个了断了。
她静静靠在墙角,抬手点燃手里的火把。
火影摇曳,往事历历在目。
灵柒带她去摘花,阿婆教她们唱歌,爹爹给她们刻木马。
火愈来愈大,大到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屋梁坠下,寒风吹进。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还在燃烧。
周围山民越聚越多,人声嘈杂,才将灵柒吵醒。
“阿九她爹的房子被人烧了。”
“也不知道是谁烧的。”
“听说阿九也不见了!”
“啊?不会吧,这丫头不会玩火把自己烧死了吧!”
“不……不会的,”灵柒连忙跑去找阿九。
四处都没有。
眼前只有那场燃不尽的火,还有望不到尽头的浓烟。
牧云卿让她趁早脱离。
这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如何能脱离?
山民如扎根般住在她心里。
挣不开,扯不断。
尤其是阿九,她们自幼相识,携手长大。
过去九年,即便她痴傻,她们也未曾分离。
如今她却只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她面前。
那样大的火,她不敢想象有多疼。
人怎么会这么傻,怎么会傻到自己害自己。
她都还没有查明真相,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
灵柒跪在寨前痛哭不已。
直到火光化成灰烬,她才缓缓爬向那堆残废的屋舍。
那里有她的阿九。
灵柒将地上的灰轻轻放进陶罐,带去后山葬下,她在后山洒满花种。
来年开春,花会开满后山。
她记得,阿九最喜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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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芳兰苑
“主子,”香琴边整理床铺边说,“奴听说您要去校军场了。”
“对啊,明日一早就去。”
“香琴舍不得你,那里都是一些粗鄙之人,她们……”
“不可这么说。”暮颜出声打断她。
“奴是担心,”香琴委屈道,“您去那里,没人照顾你。”
“习武之人,何来照顾之说,”暮颜拉过香琴的手,“你只需帮我照顾好母亲就行。”
香琴点点头,“奴一定照顾好大人。”
“嗯,天色不早了,吹灯吧。”
“是,”香琴应了一声,起身将灯拂灭,又轻轻关上门。
翌日
校军场
一群人围着圆桌吃早茶。
“女帝往我们这塞了个人,”凌云喝了口茶道,“听说啊,是个贵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