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忱溪坐在公案前,手撑着下巴,抬眼望向窗外。
白梅绽了几枝,幽幽散着清香。日光顺着枝条打下来,全全映在那袭白色衣袍上。
稍一偏头,便瞧见长廊内正在逗猫的牧云卿,他将药碗往前移了几分,团子摇摇头就走开了。
沈忱溪不禁笑出声:“猫都嫌弃的药,该是有多苦。”
“沈大人若是好奇,不妨亲自来尝尝。”
“不必了,”沈忱溪道:“闻着味就能瞧出的东西,何需亲自尝。”
这话说的有理,牧云卿无法反驳。赵思衡这药,闻着臭,吃着苦,好不容易咽下去,偏偏还辣嗓子得很。
他将药碗放下,缓缓走向沈忱溪。“沈大人今日倒是悠闲,还有心思看我喂猫。”
沈忱溪轻哼一声,“牧大人这病恹恹的样子,还不忘逗猫取乐,也是有趣。”
牧云卿微微皱眉,似有不悦,“我这眼睛也不知何时能好,只能寻些趣事打发时间罢了。”
侍从匆匆跑来,附耳对沈忱溪说了几句。沈忱溪脸色微变,低声道:“知道了,先下去吧。”
牧云卿听见动静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沈忱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过是府里一些琐事,有人不安分了。”
牧云卿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深宅大院里,总是琐碎繁杂,沈大人怕是要费些心思了。”
沈忱溪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牧大人好好养病便是,莫要操心他人之事。”说罢便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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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阁楼
沈忱溪一进门,就瞧见正在晒菜的老者。一棵棵菜青菜被他洗净,齐齐摆在门前。
沈忱溪爱洁,这事府里人人都知道。平日里洒扫收拾,下人都仔细得很,生怕一个不干净,就惹得他不高兴。
他若是不高兴,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更是没有好日子过。
可今日不似往常,瞧见这般情形,沈忱溪竟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一旁的两个小丫鬟握着扫帚不敢上前,见自家公子来了,忙喊道:“公子,这老头好生顽固!奴都说了不可以,他非要晒,奴拦也拦不住!”
“住嘴,不可对先生无礼。”沈忱溪斥责一句,又上前拜见老者:“晚辈来迟,让先生受惊了。”
老者哼了一声,瞥了两个丫鬟一眼。沈忱溪会意,摆摆手让两人退下。
“老先生,今日之事……”
“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您放心,此事断不会再发生,”沈忱溪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菜,疑惑道:“只是不知……先生这番举动是何意?”
老者指着地上的菜,嗤道:“如此直白,竟也看不懂?”
沈忱溪面色一僵,恭声道:“看懂了,老先生教训的是。”
“教训?”老者往摇椅上一躺,冷声道:“我瞧着你可不像是会受教的人。张府之事,为何不依言而行?”
“老先生,张寻彧这人留不得。”
“我自然知道她留不得,但你可知你此番举动会牵扯出多少事端?”老者沉声道:“张府势力错杂,她若死了,诸事扯出,背后势力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你此般硬刚,届时该如何自处?”
“诸事扯出,您以为她们就能全身而退吗?”沈忱溪道:“她们在张寻彧手底下做事,多多少少手里都会沾些鲜血。既是沾了血,便就脱不了干系。陛下若是追查起来,她们,一个也逃不了。”
老者坐直身子,目光如炬,“陛下如今心思难测,你怎能确定她一定会追查到底?一旦她中途收手,那些势力反扑过来,你沈家首当其冲。”
沈忱溪沉默片刻,回道:“我自是考虑过风险,但我沈家也并非毫无准备。再者,张寻彧在朝中地位不低,她若犯了错,陛下断不会轻易结案。”
“罢了,”老者阖眼道:“你心中有打算便好,退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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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东院里,透过窗望去,一群小厮在通铺里睡的正香。
冬日雪寒。便是裹了被子,烧了炭盆,也仍旧会觉得冷。
睡在第二铺的小厮更是冷的发颤,他抬眼一看,正对门的窗户竟然大大开着。
“哪个冷不死的瞎开窗,”他低骂一句,踩了鞋子起身去关窗户。
手刚抚上窗沿,就被人从窗户拽了出去。
那小厮吓得刚要大喊,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嘴。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眼前之人竟是白日里还在朝他笑的三小姐。
“嘘,别出声。”暮颜低声说道。
小厮惊恐地点点头。暮颜拖着他来到一处偏僻角落。
她问:“你可知道板子打在人身上是何种滋味?”
小厮颤抖着摇头。
暮颜眼神一凛,面上依旧带笑:“看来你是不知道了,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知道的。”
她一手紧紧捂着小厮的嘴,另一只手握住小刀猛地刺进小厮的手掌,用力往下一划:“疼吗?香琴当时也是这般疼的。”
小厮瞪大双眼,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他身体剧烈挣扎,双脚在地上乱蹬,扬起一片尘土。
暮颜表情冷漠,手上动作不停,手腕一转,将刀刃横着切入皮肉深处,随后用力往上一挑。只听咔嚓一声,伴随着撕裂肌肉和骨骼的细微声响,小厮的手竟生生被砍了下来。
血液飞溅而出,溅到暮颜洁白的裙角,宛如红梅点点。小厮疼得晕死过去,暮颜松开手,任由那截断手和染血的刀一同落地。
她掏出手帕,轻轻擦拭脸上溅到的血迹,眼中满是狠厉:“下手之时,你就该料到你会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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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春苑
昨夜下了场雨。
花瓣顺着矮墙落了一地,朵朵红梅似火,为院里添了几分喜气。
暮兮坐在桌前,抬手逗弄着笼中的鸟雀。
“主子,您的养颜粥好了。”一旁的丫鬟轻声唤她。
“端过来吧。”
“是。”
暮兮接过来只喝了一口,就尽数吐下。丫鬟见状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擦嘴,“主子,您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今日这粥,是谁煮的?”
“同往日一样,是奴亲自煮的。主子……是粥有问题吗?”
“这么说,你是知道粥有问题了?”暮兮一把将粥挥开,伸手扼住丫鬟的脖颈,“是不是暮颜派你来害我?”
“主子……奴不敢害您,”丫鬟拼命挣扎着解释,“奴真的不知这粥有何问题,这粥从选材到熬制,都是由奴一手完成的。奴若是真想害您,何需等到今日!”
暮兮冷哼一声,松开了手:“那为何今日这粥腥酸难食?”
“酸?”丫鬟疑惑道:“这粥是甜食,怎会酸呢!”
“你是想说我冤枉你?”
“奴不敢……”顿了顿,她又道:“主子!奴知道了,定是水的问题。”
暮兮厉声道:“水能有什么问题,你当本小姐是傻子吗!”
丫鬟扑通一声跪下,“主子息怒,昨日祈春苑下雨,奴取水之处积了不少落叶残花,想必是混入其中才坏了味道,绝不是有意为之。”
暮兮眉头紧皱,“当真?”
丫鬟连连点头,“奴婢以性命担保。”
暮兮这才缓了神色,“再去煮一碗来。”
丫鬟赶忙退下重新煮粥。暮兮靠在椅子上,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
正沉思着,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吵什么!”暮兮怒声道。
丫鬟支支吾吾道:“主子……井里,井里捞上来一只断手!”
“断手?”暮兮强忍着恶心,故作镇定地对丫鬟说:“带我去看看。”
到了井边,周围的奴仆们都低着头,不敢言语。
暮兮看着那只断手,胃里一阵翻涌。那只手被水泡的发白,指间赫然戴着一只翡翠玉戒。
翡翠玉戒,翡翠玉戒……
她猛然想起,这枚玉戒是她当年送给暮颜的。
暮颜,是在警告她。
丫鬟问:“主子,要报案吗?”
“不必,”暮兮背过身去,吩咐道:“让人将这只手处理了,此事不许声张,更不能让母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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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竹苑
小江在房里走来走去,一会收拾东西,一会又跑过来给牧云卿夹菜。
“牧公子,快多吃些吧。”小江一脸痛苦表情,“吃了这顿,怕是就没下顿了。”
牧云卿拿筷子的手一顿,“你要离开?”
“不是我,是我们。”小江认真道:“牧公子,咱们都得离开,越快越好!”
“为何要离开?”
“哎呀,我该怎么跟您说呢……”小江急的头都大了。他总不能告诉他,他原本想连夜逃跑,但又觉得良心过意不去,所以在这等了一夜吧。
“你有话不妨直说,”牧云卿道:“我这院里冷清,平日里不会有外人来。”
小江半信半疑,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才道:“牧公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昨夜出去小解时,看到……”
“看到什么?”
“看到三小姐,她……她将一具尸体大卸八块,”小江惊恐道:“您是没瞧见,地上血淋淋的,全是白花花的肉!奴都快被吓死了,我当时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想装作没看见,结果三小姐一个闪身就出现在我面前!”
“她身上都是血,手里举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还问我要不要吃!我害怕极了,就拼命往后退去,可我退一步,三小姐就进一步。”
“我吓得不敢动,三小姐就问我——”
“在说什么?”暮颜道。
小江猛地回头,吓得脸都白了。“三三三三……三小姐!”
“怎么吓成这样?”暮颜在他面前停步,垂眸看着他,语气依旧温柔。
“没有,”小江强装镇定道:“奴这是高兴,三小姐……好容易来一次,奴高兴。”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下来。
他不想死啊!
他这一辈子做牛做马,一天好日子也没享过,上没嫁人,下没孩子,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得。
他怎么能死呢,他不要英年早逝啊!
刻在墓碑上一点也不好看。
“既是高兴,你哭什么。”暮颜递了帕子给他,他不敢伸手去接。
“三小姐……”
“擦擦吧,”暮颜将帕子塞到他手里,轻声道:“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可这话到了小江耳里,就变成:“哭花了可就不好杀了。”
小江腿都软了,踉跄着朝牧云卿跑去:“牧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暮颜走到他身侧,将人揪起来,笑道:“他可救不了你哦,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呢。”
牧云卿淡淡道:“三小姐此举怕是不妥,小江并未做错何事。”
暮颜冷笑,“他看见了不该看的,就得死。”
牧云卿缓缓起身,将小江护在身后:“若三小姐执意如此,恐怕日后会落下残忍嗜杀的名声。”
“名声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早就败坏的不成样了。”暮颜道:“便是再多上一条人命,也是无伤大雅。”
小江央求道:“三小姐,不要杀我!我保证什么都不说!”
“倘若你说了呢?”
“倘若我敢说出去一个……哦不,说出去半个字!”他言辞恳切:“小江就任由你处置!”
暮颜侧首道:“牧大人可听清楚了,他说若是他敢说出一个字,就任由我处置。”
“听清楚了。”
“如此便好,”暮颜摆手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同牧大人说。”
小江求之不得,一溜烟就跑出去。跑到门外又觉得自己不是人,牧公子刚刚还护着他,而他只顾着自己。
可是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
只求三小姐看在牧公子生的好看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为何故意吓他?”牧云卿问。
暮颜绕到他身后,语气有些疏离:“牧大人这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也不是,”牧云卿道:“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
暮颜将匕首抵在牧云卿喉间,道:“牧大人的表情可不像是好奇,更像是不可思议。”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不过是人之常情。换做我,也会处理掉招惹是非之人。”
暮颜一愣,又听见他道:“暮颜,我不是第一次见你杀人。”
暮颜眸色一冷,沉声道:“那你就更加留不得了。”
牧云卿闻言只是笑着答道:“你若真想杀我,匕首不会放在这个位置。”
暮颜将匕首收回,淡淡道:“我确实不想杀你,但你得帮我一件事。”
他道:“暮三小姐杀人的本事日益渐长,求人办事的态度却是半点也学不会。”
“我不是在求你,”暮颜道:“是你必须得帮我。”
“帮你什么?”
“先前你给的那瓶药,已经抹完了。用着效果挺好,你再帮我寻一瓶来吧。”她将银两放在桌上,道:“我也不占你便宜,药钱我照例给你。你寻来之后,交给香琴就好。”
牧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