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程漫长得他们感觉好像已经在路上走了好几天了,而且他们还有至少十五分钟的路程。
“这条路居然还没有拓宽,交通也比我小时候走的时候还要糟糕。”程长婧说道,一边切入左车道,加速超过了一辆缓慢行驶的车辆。
“现在是一月份,”张伟峰说,“这些人都是去冰钓的吗?”
在过去的五公里里,他们一直被一辆装着钢筋的货车阻拦着,加上由于道路有很多弯道和经过很多村庄,超车区很少。
“可能吧,”程长婧说,“人们出于某种原因会很喜欢冰钓,但是我们总是在夏天去那里。”
“你和陆琛吗?”
如果他们不是在争分夺秒地去救一个小孩子的性命,陆琛努力忍受着无情的蚊子叮咬和表情狰狞地处理鱼的画面一定会让程长婧哈哈大笑出来。
“怎么可能呢,不是的,是我和我的父母,我们家总是在八月的最后两个星期去。”
“那学校怎么办?”
“那个时候还在放暑假,而且常常会挨着中秋节,”程长婧解释道。
“有道理,你们去哪里钓鱼?”
“一个自己家庭经营的小地方,在洪泽湖,我爸认识那里的主人,认识很多年了,算是老朋友了。”
每年,刚一到八月初,程长婧的妈妈就开始为打包和计划旅行而紧张焦虑,他们要从家里带点什么,又应该从商店买点什么呢?钓上来的鱼能做几顿晚餐从来都不能保证,所以饭菜必须提前计划好。到他们真正出发去旅行的时候,程长婧早已经被她妈妈的大惊小怪弄得很恼火,她真想大声吐槽出来,他们是去度假的,为什么有这么多事情要计划呢?
但是现在的她明白了,带陆茜去任何地方,哪怕只有两天都要好好计划一番,更不用说在偏远地区待两周了,程长婧不确定如果是自己能不能应付得来。
“我整个夏天都在盼着那次旅行,”她说,“通常每年同一时间同一批家庭都会去,并且住在同一个小屋里,我在那个地方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他们在高中前的那个夏天起就不再去了,钱太紧了,要账也要不下来,程长婧告诉自己她已经是高中生了,不能去玩儿了,但她内心深处却很伤心,开始上高中已经够可怕了,而失去童年的最后一个快乐让情况变得更难过。
“是啊,这里的信号太差了,我都打不开公共访问平台。”
“给办公室打电话……”
“我好不容易给韩喜英发了条信息。”
“她能访问吗?”
“我把我的用户信息给了她,”张伟峰停顿了一下,说,“你不想把他绳之以法吗?我是说,这家伙,如果他真的杀了你的父母,他对你做了很可怕的事情……你怎么这么冷静?”
不知道为什么,姜辞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只是想要一份正义,”她说,“为了我的父母,也为了姜明。”
太阳湖面积超过几百亩,大部分私人土地只能通过土路到达。大多数度假村都是由不在冬天住在这个地区的人拥有的,但也有个别一些,比如程长婧一家去过的那个,全年都有人住在那里。一想到被困在冰天雪地中,任由冰雪和地形摆布,程长婧就感到焦虑。
“这里没有人清理这些小路,这就说明林纾泽必须冲破厚厚的积雪才能到达自己的小屋,这就是为什么他开了一辆SUV而不是他的跑车。”程长婧指着切入覆盖着道路的厚厚积雪中的轮胎印。
程长婧尽可能地把车停在路边,说道:“我们从这里走过去,要不然我们很可能会惊动他。”
她和张伟峰检查了他们的武器,准备与林纾泽对峙,也一块拿了额外的弹药。
严寒让她的骨头疼痛起来,但是程长婧把她的厚外套留在了车里,选择了一件轻便的夹克,这样她可以轻松行动,她把羊毛帽子拉低到前额,把围巾紧紧地围在了脸上。
张伟峰看完把手机放进口袋,说:“韩喜英说现在这里,林纾泽是唯一的所有者了,她大约一个小时前离开了市里,而且她又核对了房产记录,小屋是这条路上唯一的地址了,这是一条死路。”
也就是说,至少他们不用担心没有信号去联系她了。
程长婧和张伟峰在厚厚的积雪中沿着路边艰难前行。
“这儿只有一组轮胎印,”程长婧说,“留下这些轮胎印的人很大几率应该还在小屋里。”
小屋铺满雪的白色平顶从光秃秃的树中露了出来,烟囱里没有冒烟,这里的大多数地方都有小灶台,冬天取暖做饭都很方便,只是,程长婧不确定林纾泽会不会采用这种原始方法。
一想到可怜的小林旸被困在冰冷的小屋里,害怕那个本应该好好保护他的人,她的母性本能地就被激发了出来。
林纾泽的SUV停在小屋前面,挡住了他们看到门口的视线,他们蹲在了车后,程长婧示意张伟峰待在原地,她慢慢地绕到了右边,准备如果林纾泽在伏击,她就立刻开枪。
她的牙齿因为寒冷不停打颤,但在羊毛帽子下,她的头皮却因汗水而刺痛,她的呼吸在缕缕云雾中散开,她用手捂住嘴。
前面唯一的窗户上的窗帘动了吗?
她屏住呼吸。
窗帘又动了一下,两块黑色窗帘之间出现了一条缝隙。
“他现在应该知道我们来了。”
程长婧换了个更好的位置,准备在需要的时候开枪。
她深吸了一口气。
“林纾泽,一切都结束了,”她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旷中听起来很微弱,“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这里,我有后援,还有更多的警察正在赶来的路上,高雅兰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们了。”
如果林纾泽意识到他打碎了妻子的下巴,程长婧的虚张声势可能会让他非常生气,以至于会立马打开门。
“我们只是想确保林旸的安全,”程长婧靠近车辆的前面,“让他先跟我们走,我们一会儿再处理这些事情。”
她真的会任由他逃跑吗?
他有钱有资源可以随时消失,尤其是如果他没有带着一个小孩的话,用让林旸走的机会来换取他逃跑的机会,意味着她父母的凶手可能永远不会被追究责任,并且她父母十几年来都没有得到过正义,未来可能也不会了,可是,林旸只是一个无辜的小男孩,他的人生还很长,最重要的是,高雅兰不应该同时失去了她的两个孩子。
“林纾泽,我向你发誓,让林旸毫发无损地走出来,我们会带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期间你可以逃跑,我也会继续追捕你,但让林旸走会给你一个机会。”
小屋的门颤抖着,程长婧举起左手,示意张伟峰准备好。
那扇旧门继续嘎吱作响,直到松垮的不锈钢门终于打开。
程长婧的心卡在喉咙里,差点把她噎住。
林旸站在门口,穿着雪衣和靴子,他的浅色头发在后面翘着,好像他刚刚摘下了帽子。
“林旸,你能走到我这里来吗?”程长婧问,“你爸爸会让你回家去看妈妈。”
林旸摇了摇头,说:“爸爸不在这里。”
林纾泽这是在玩什么把戏吗?
“我去四处看看。”张伟峰轻声说。
程长婧等到张伟峰溜到房子的另一边,才问道:“那你爸爸在哪里?”
林旸拖着沉重的雪裤慢慢走出来,小声说:“他说他现在必须马上离开,他出了问题,有麻烦了,说让我自己乖乖在这里等你,因为你会把一切都弄清楚,然后就来接我。”
“他走了多久了?”
“我们到这里后他就没待几分钟,他着急地说了几句话,他只是说你会来接我。”
张伟峰出现在小屋的另一边,脸颊冻得红红的,说:“小屋后门那块有男人靴子的脚印,是单排的,还有一个小仓库应该是,脚印从仓库旁边经过,而且它锁得很紧。”
林旸抬头看着程长婧,他们站在他的上方,他越来越紧张。
“程警官,我现在可以去看妈妈了吗?”林旸奶呼呼的声音颤抖着。
林旸拒绝离开程长婧的身边,所以他们就走回车那里去拿她的外套,张伟峰一个人搜查小屋。她真的想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但她不确定如果这样做了她是否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林旸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他们沿着结冰的小路小心翼翼地走着,他的鼻子被寒风冻得变得粉红。
程长婧跪在他面前,拉上他外套的拉链,让大领子遮住他脸的下半部分。
“一定要一直把脸缩在里面,要不然风会吹伤你的小脸。”
他警惕的大眼睛看着她,说:“你为什么有一把枪?”
陆茜在发现程长婧在车后面的枪盒后,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我是重案组的警员,有时候我必须对付那些想伤害我或其他人的人,我带着枪去保护大家,也保护自己。”
林旸严肃地看着她,说:“你打算向我爸爸开枪。”
“我不会无缘无故开枪的,”她说,“只是警察的工作很危险,所以我们必须格外小心,并且假设我们要找的人可能会试图伤害我们。”
“妈妈还好吗?”
“她会没事的。”
“爸爸对她非常生气,”林旸的声音颤抖着说,“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生气。”
程长婧努力不让自己发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一直对着他大喊大叫,关于姐姐和她的朋友,她说就是他干的,他要承认这个事实,”眼泪顺着他胖乎乎的脸颊流下来,声音塞满了鼻涕水说道,“他真的伤害了茉莉姐姐和姐姐吗?”
程长婧用手套擦去他的眼泪,却无法摆脱内心的愧疚感。
其实,在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之前,她不应该让高雅兰认为是林纾泽伤害了女孩儿们。如果她没有让自己对于个人正义的渴望占上风,这一切很可能都可以避免。
“不,我不认为他伤害了她,而且他是个好爸爸,对吗?”程长婧安慰道。
林旸用力地点点头,说:“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你还记得你找到那些照片的那天晚上吗?”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说:“我不应该再谈论那个。”
“我理解,但是我在努力帮助你和你的妈妈,记得吗?如果你不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就没办法做到。”
“它们在一个大盒子里,”他严肃地看着她说,“就像装饼干的那种盒子。”
“你为什么要打开那个盒子呢?”
“我不是故意的,”他说,“我在书房里玩的时候不小心把盖子碰掉了,我不应该告诉妈妈关于它们的事,就是从那时候起,一切都变得不好了。”
林旸的嘴唇颤抖着。
她握住他的肩膀,说:“好孩子,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找到照片后,立马就告诉你妈妈了吗?”
他点点头,说:“她看了照片,然后非常生气。”
“她看了所有的照片吗?”
林旸咬着下嘴唇,说:“她让我回自己房间玩。”
“你回去了吗?”
“回去了一会儿,但是我后来又偷偷回到了爸爸妈妈的卧室,门是关着的,但是开了一个小口,我就偷看了。”
“你看到了什么?”程长婧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中带有紧张。
林旸已经经历了够多的了,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让程长婧不安的话。
“床上到处都是照片,妈妈看着它们在哭。”
“那些照片是打印出来的,就像装在相框里的那种吗?”
林旸点点头,说:“我觉得有很多那样的照片,但是里面还有正方形的,有点厚,看起来还有点旧。”
程长婧该怎么向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描述宝丽来照片呢?
对他来说,这种相片就像是老古董。
“它们看起来像是照片印在一种厚厚的、像塑料一样的白色材料上吗?就像真正的照片被白色边框框起来了?”
他点点头,说:“那些照片很奇怪,妈妈对那些照片非常生气。”
“她告诉你了吗?”
“没有,”他说。“但是她一直把它们捡起来盯着看,就像她在努力弄明白什么事情,妈妈看到我在门口,就让我回自己的房间,不久以后我就听到姐姐回家了,然后妈妈让她过去。”
程长婧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都尽可能保持着平静,高雅兰给孙瑜也看了照片。
“你听到她们说了什么吗?”
“我听到妈妈在哭,姐姐在喊,不过不是对着妈妈喊,只是非常惊讶的样子,妈妈一直在问关于她的事情。”
“她是谁?”
程长婧一直等着他告诉她他可能在林纾泽的盒子里看到了一张她的照片,也许她是自作多情了,因为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而且她现在看起来肯定一点也不像十六岁的样子。
“我不知道,”林旸说,“她只是一直问姐姐她能不能确定那是她,姐姐一直说‘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玩弄着他手套的末端,全神贯注地努力回忆着。
林旸让她想起了陆茜在学校度过了糟糕的一天时的样子,努力确保不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然后姐姐来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事实上并没有,每次她看到爸爸她都很生气,接着她和茉莉姐姐就不见了。”
林旸的眼睛湿润了,鼻子抽泣着。
程长婧为这个小男孩周遭发生的一切感到心碎。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但是有时候非常糟糕的事情经常会发生,而且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程长婧说着握住他的手,领他走向车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