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婧把车开进翠滦县时,夜幕正在降临,这一天实在漫长,她心里实在是没底,时间过得太快了,而找到任何救命线索的可能性也在迅速消逝。
翠滦县是她行程中的第八个小县城,在每个县城,程长婧都会走进售卖玩具和玩偶的商店,向任何愿意跟她交谈的人打听情况。
她确信自己还没找到要找的那家店。
程长婧给店里的人都看过照片,可是没有一家店里的人记得是否见过照片上的女人。当然,照片上的女人年龄和外貌跟店主们在任何一周里可能见到的其他十几个女人都差不多。更糟糕的是,程长婧看到陈列的玩偶中,没有一个能让她觉得有可能是受害者摆放方式的灵感来源。
开车进入翠滦县的时候,程长婧有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之感。
主街看起来和其他大多数小县城的主街惊人地相似,一座稍微大型的商超的一侧是一家奶茶店,另一侧是一家药店。在她疲惫的脑海中,所有这些小县城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我当时在想什么呢?程长婧暗自思忖。
昨晚,程长婧极度渴望入睡,就吃了医生开的镇静剂,这主意倒不坏。但是接着又喝了几杯威士忌就不明智了,现在的她头痛欲裂,但是调查还得继续下去。
她把车停在打算去查看的商店附近时,看到日光正在渐渐消逝,她沮丧地叹了口气,今晚她还有一个县城和一家商店要去查看。至少得三个小时后她才能回到洛市,去陆琛家里接陆茜。
程长婧自问,已经有多少个晚上迟到了呢?
她拿出手机,拨打陆茜的号码,她满心希望接电话的会是陆茜。然而,她听到的却是陆琛的声音。
“什么事,长婧?”他问道。
“陆琛,”程长婧结结巴巴地说,“非常抱歉,但是……”
“你又要迟到了。”陆琛接过她的话说道。
“是啊,”程长婧说,“对不起。”
一阵沉默。
“听着,这真的很重要,”程长婧最后说道,“那个女人的生命危在旦夕,我必须得做我正在做的事。”
“这话我以前听过,”陆琛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每次都说是生死攸关的事,好吧,你去吧,去处理你的事,只是我开始纳闷你为什么还想着来接陆茜,她还不如就一直待在这儿呢。”
程长婧觉得喉咙发紧,正如她所担心的,陆琛听起来像是在为争夺抚养权做准备,而这并非出自他真心想抚养陆茜,他正忙着享受生活,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女儿。他只是想给程长婧造成痛苦,报复她。
“我会尽快来接她的,”程长婧努力稳住声音说道,“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谈。”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接着她下了车,走了一小段路来到那家商店,招牌上写着“玩偶趣探社”。她走进店里,觉得这个名字对于一家售卖相当普通的品牌商品的店来说,有点过于自负了。
她意识到,这里确实没什么新奇或特别的东西。
看来这里也不太可能是她要找的地方,在程长婧心目中的那家店至少得有点特别之处,是那种靠口碑吸引周边城镇顾客的地方。不过,程长婧还是得彻底检查一下这家店,才能完全确定。
程长婧走到柜台前,那里站着一位身材高挑、上了年纪的女士,戴着厚厚的眼镜,面容像鸟一样,她正站在收银台旁。
“您好,我是重案组的警员程长婧。”程长婧机械地说,又一次觉得没带徽章就像赤身裸体一样。
在这家店之前,其他店的店员没有看到徽章也愿意跟她交谈,她希望这位女士也会如此。
程长婧拿出四张照片,放在柜台上。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些女人,”她边说边逐一指着照片,“你可能不记得文晓云了,她是两年前来过这里,但是王琳大约六个月前来过,刘琦六周前来买过一个洋娃娃,最后这位女士,她叫许慧,上周晚些时候应该来过这里。”
这位女士凑近仔细看照片。
“请等一下,”她说,“我的眼睛大不如前了,让我再仔细看看。
她拿起一个放大镜,仔细端详照片,与此同时,程长婧注意到店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是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中等身材,穿着一件t恤和一条破旧的牛仔裤,要不是有一个重要细节,程长婧很可能会忽略掉他。
他手里正拿着一束玫瑰。
这些玫瑰是真的,但是玫瑰和洋娃娃的组合可能暗示着凶手的某种执念。
可是这个男人没有正眼看她,他肯定听到她亮明身份自己是重案组的了。
所以他这是在避免眼神接触吗?
就在这时,那位女士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感觉我没见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说,“但就像我说的,我眼神不好,而且我向来不擅长记人脸,很抱歉我没能帮上更多忙。”
“没关系,”程长婧说着,把照片放回钱包,“谢谢。”
她转过身,又看了看那个男人,他现在正在附近的一个货架前浏览,她感觉她的心跳加快了。
肯定是他,她想,如果他买一个洋娃娃,我就能确定是他了。
但是程长婧不能就站在这里盯着他,如果他有罪,他不太可能这么快暴露自己,他可能会从她的眼皮底下溜走。
于是她对店主笑了笑,然后离开了。
在外面,程长婧沿着街区走了一小段路,站在那里等着,没过几分钟,店门打开,那个男人走了出来。他一只手仍然拿着玫瑰,而另一只手拿着一袋刚买的东西,他转过身,开始沿着人行道走,离程长婧越来越远。
程长婧大步跟在他后面,她估量着他的体型,她比他略高一点,可能也强壮得多,而且她可能受过更好的训练,她绝对不会让他跑掉的。
就在他经过一条狭窄的小巷时,这个男人肯定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突然转过了身,回头看了她一眼,他往旁边让了一步,好像是要给她让路。
程长婧猛地把他推向小巷一侧,用力又粗暴,这条小巷很窄,脏兮兮的,光线昏暗。
男人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包裹和玫瑰都掉了,玫瑰散落在人行道上,他举起了一只胳膊,好像要挡开她。
她抓住那只胳膊,扭到他背后,把他脸朝下推到一堵砖墙上。
“我是重案组的警员程长婧,”她厉声说道,“你把许慧关在哪里?她还活着吗?”
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在发抖。
“谁?”他声音颤抖地问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跟我装傻。”程长婧厉声说道,此刻她前所未有地感到没带徽章,尤其是没带枪的无助。
她不带武器怎么把这家伙带回去呢?
她离渝市警局已经很远了,而且连个搭档帮忙都没有。
“警官,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男人说着,突然哭了起来。
“这些玫瑰是给谁的?”程长婧逼问道,“是给谁的?”
“给我女儿的!”男人哭着说,“她明天有第一场省级的舞蹈比赛。”
程长婧仍然抓着他的右臂,男人的左手平贴在墙上,程长婧突然注意到一件之前没留意到的事。
这个男人戴着结婚戒指,她几乎可以肯定凶手是未婚的。
“舞蹈比赛?”她说。
“她是校队的,”他哭着说,“你可以去问学校里的的任何一个学生或老师。”
程长婧稍微松了点劲。
男人接着说:“我给她买玫瑰是为了庆祝,等她谢幕的时候用,我还给她买了个洋娃娃。”
程长婧松开男人的胳膊,走到他掉包裹的地方,她捡起包裹,拿出里面的东西。
的确是个洋娃娃,是那种十几岁少女模样的洋娃娃,这种洋娃娃总是让她觉得厌恶和不安,嘴唇丰满,胸部丰满,姿势奇特,但是尽管这个洋娃娃很怪异,却和她在河湾村附近看到的那种洋娃娃一点也不像,她在河湾村附近看到的那个玩偶是小女孩模样的,她在许慧和她侄女的照片里看到的洋娃娃也是,满身褶边,金发,穿着粉色衣服。
她抓错人了,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对不起,”她对这个男人说,“我弄错了,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这个男人仍因震惊和困惑而浑身发抖,正在捡玫瑰,程长婧弯下腰去帮他。
“别!不用!”男人叫道,“别帮忙!离我远点!就,离我远点吧!”
程长婧转身走出小巷,留下这个可怜的男人去收拾他女儿的玫瑰和玩偶。
她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呢?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她一开始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没注意到他的结婚戒指呢?
答案很简单,她现在疲惫不堪,头痛欲裂,她的头脑不清楚了。
程长婧茫然地沿着人行道走着,一家酒吧店面的霓虹灯招牌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迫切地想喝一杯,她觉得自己需要喝一杯。
她走进这个灯光昏暗的地方,在吧台边坐下,服务员正忙着招待另一位顾客。
程长婧不知道她刚刚拦住的那个男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正在报警吗?
她自己会不会马上就被逮捕呢?
那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但是她猜那个男人可能不会报警,毕竟,他很难解释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可能会因为被一个女人袭击而感到难堪。
不管怎样,如果他已经报警,警察正来抓她,逃跑也没用,如果必须要去面对,她会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也许她活该被逮捕。
她想起和陆琛的谈话,他是如何让她注意到自己那种无用感的。
也许我觉得自己没用是对的,她想,也许当初林纾泽杀了我反倒更好。
服务员朝她走来。
“美女,您想要点什么?”他问道。
“一杯加冰波本威士忌,”程长婧说,“双份的。”
“马上就来。”服务员回复道。
程长婧提醒自己,她平时工作时是不喝酒的。她从创伤后应激障碍中痛苦恢复的过程中,偶尔会有狂饮的情况,但她以为那都已经过去了。
她抿了一口,这一杯烈酒下肚,感觉很是慰藉。
她还有一个小县城要去,至少还有一个人要去询问,但是她需要点东西来镇定神经。
嗯,她苦笑着想,至少我现在不算正式在执行任务。
程长婧很快喝完了那杯酒,然后说服自己不可以再点一杯,下一个县城的玩具店很快就要关门了,她得马上赶到那里,对许慧来说,时间正在流逝,如果还没耗尽的话。
离开酒吧时,程长婧感觉自己正走在一个熟悉的深渊边缘,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的恐惧、痛苦和自我厌恶远远抛在了身后。
难道它们又追上来了吗?
她想知道,自己还能躲开这致命的引力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