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见见母亲大人!求您了!”
“回去!这里没有你的母亲!将军大人御前岂容冒犯!”
忠诚的侍卫推开了试图闯入的少年,那身雨水浸湿的白衣跌倒在泥泞之中。狼狈的少年再度爬起,长发黏在脸上,盖不住他的仓惶与绝望。
“求您让我进去!踏鞴砂现在——!”
长矛的尖端贴上脖颈,刺骨的凉意迫使倾奇者止住了话音。
“此地禁止喧哗!若是惊扰了将军大人,你我都得掉脑袋!”
侍卫收起武器,露出些无奈的神色。
“回去吧,这也是为了你好。”
那枚金饰被高高举起,心急如焚的少年嗓音嘶哑,眼泪混着落雨冲去了脸上的脏污。
“我要求见鸣神大社的八重宫司!”
......
“将军绝不会弃你不顾,我亦会尽己所能......”
巫女如此说道,但即便是八重神子也难以立即调兵遣将。
就算嘴上说得再好,可见不到援军,倾奇者只能认为,幕府已经放弃了踏鞴砂。
绝望的少年在雨中离去,重新登上来时的小舟,匆匆赶回踏鞴砂。
【为什么?您甚至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吗?母亲!】
......
“......丹羽大人在何处?”
少年低垂着头,水珠从发梢滴落。
枫丹机械师愣了一下,露出诡异的表情,像是努力忍住笑意,再扮出夸张的悲痛与怜悯。
“他呀?哈!听说你去天守阁求援,生怕官兵一来就要掉脑袋,已经畏罪潜逃啦!”
似是觉得倾奇者露出的表情还不够,埃舍尔递给他一个装置。
“拿上这个,去关闭炉心吧。哎呦,可别这么看着我,这是大家共同决定的。只是谁也不愿意来当这个坏人,只好由我来告诉你了。”
一个小小装置被塞到少年手中,倾奇者颤抖着,只觉得手中的东西重若千钧。
众人期盼的眼神再度闪过,人偶将装置放入了空荡的胸膛。
......
那些愤怒与悲伤全都抛到脑后,倾奇者奔过吊桥与断索,赤手抓上炉心烧红的开关。
前所未有的剧痛顺着十指传入脑海,烈焰自掌心向上蔓延,要将他吞噬殆尽。
【干脆就让这火连我一同烧尽吧。】
反正是不被需要的人偶,被所有人舍弃的,没有心的怪物。
【如果能就此死去......】
“哒。”
轻盈的,蜻蜓点水般,少女携着风落下,宽大的黑色袖摆在热浪中飘舞着,让她看起来像是只振翅的蝴蝶。
火势被气流压下,飘扬的白发飘扬着,像是下起了一场雪。
浇灭了要将自己燃尽的火。
“姐...姐......?”
看向自己的红瞳燃烧着熊熊怒火,比炉心的烈火还要令人生畏,倾奇者不敢拒绝她的帮助,只好拼命关闭炉门。
......
护身符上还带着一点点温度,倾奇者捏紧纸片,转身离开。
“这装置里放了什么?它似乎保护了我。”
将装置从胸前取出,疲惫的倾奇者将它交还给埃舍尔。
“这个?是丹羽大人临走前给你留下的礼物呀,据说是你一直渴望的东西。”
枫丹机械师将装置打开,取出一颗枯萎的心脏。
“不用担心,这并不是丹羽大人的心,而是从无辜的随从身上弄来的。”
愤怒之火霎时席卷了疲倦的身躯,倾奇者将那颗心狠狠摔在地上,毅然离去。
【这样残忍的恶行换来的心,我不需要!】
他本想就此离开踏鞴砂,再也不回来,却还是不放心体弱多病的朋友,转路去了海边漏风的木屋。
那日阻拦他的男孩虚弱地倒在地上,无人看护。
【和我一样,你也被遗弃了。】
仿佛透过这个孩子看到过去的自己,倾奇者顿住脚步,留在了他的身边。
“和我约定,你不会离开。”
“嗯!因为我们是家人嘛,家人就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少年与男孩掌心相对,同样没有姓名的两名弃儿交换彼此的出生信息,约好永远生活在一起。
......
变故仅需一夜,太短了,甚至不够倾奇者找回些食物,将他人不要的家具取回。
殷红在地板上铺开,仿佛盛大的落樱为蜷缩的男孩盖上薄毯,那个与他一般模样的小小布偶就躺在男孩掌心,同样落下一滴泪来。
“不是约好了...吗?到头来,你也...背弃了约定!”
【所有和我与关系的人,眨眼之间,都离去了。】
【她(母亲)也是,他(丹羽)也是,他(男孩)也是!】
【......她也是。】
【你们这群背叛者!】
烈火将木屋点燃,人偶头也不回地离去,头戴一顶旧草帽,怀中仍揣着那枚无效的“护身符”。
......
漫无目的飘荡因为「丑角」的邀请终止,人偶踏上至冬的土地。
“欢迎加入愚人众,以及,欢迎参与我的‘研究’。”
愚人众第二席「博士」,向他张开双臂,脸上带着虚伪的假笑。
“实验”,无非是将人偶的躯体拆解,分析,再被拼装回去,如此反复进行了数十年。
人偶面无表情,仿佛被切割开来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或许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痛楚。
又或许是在濒临崩溃的间隙,能得以窥见那道蝴蝶般灵巧的身影。
但泡影只会随着清醒消失不见。
作为参加实验的回报,博士揭开他体内的封印,让他的实力足以站上执行官末位。
奉女皇之命,人偶率领一支部队前往深渊,与魔物交战。
地底的污染让人发狂,同队的士兵纷纷自相残杀,鲜血四溅,残留的尸骸又被毫无理智,不知疲倦的魔物分食。
不知厮杀了多久,久到人偶再也挥不动手臂,被侵蚀的意识陷入黑暗。
一只微凉的手在触及面颊之前就被攥住,人偶扯起唇角,发出一声嗤笑。
“是你啊。”
银白的发丝即便在地底也会闪光,他在至冬见了很多雪,却没有任何比得上这样的颜色。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红瞳轻眨,那里面是什么?悲伤?同情?还是怜悯?
怒火燃尽了人偶的理智,他将攥住的手臂拉向自己,另一只手扣住少女的后脑,恶狠狠地咬向对方的唇。
犬齿在触及柔软时收了力,连浅浅的齿痕都未留下。
混着苦涩的泪,唇瓣相接又分离,昔日纯粹的紫瞳中布满阴云,人偶笑着骂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既然是雪女,就用你的吻杀了我啊!带我走啊!”
别再丢下我了......
握空的掌心令胸前一紧,人偶睁开眼,身边是虎视眈眈的猎犬,正张开利齿咬向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是梦啊!再一次,又一次!”
狂笑的少年抓住魔物的尖牙,丝毫不顾污染涌入鲜血淋漓的手掌,用力将它撕作两半。
“都去死吧!”
【我会将一切阻碍我前进的东西消灭殆尽!哪怕跌倒,哪怕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崩溃成碎片,我也会坚持到底。】
直到......
头戴斗笠的少年轻笑着摊开双手。
“我名「散兵」,愚人众第六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