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什么、在哪找、怎么找是他的事。他向我找不代表我一定有。”
裴解气定神闲的一句话，就让颜玫恼怒不已：“‘懂弩机改良之法’这话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没错啊，我说的是‘我懂弩机改良之法’，又不是‘我有弩机改良秘笈’。”裴解语气中满是不屑，甚至最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小声嘀咕：“蠢成这样还当首领。”
多年之后，裴解积累了一些城府才明白，有时候蠢是一种人生智慧。
智慧的颜玫对于裴解这番回应，并没有动怒。
只是拿起桌上的一支弓弩，一边把玩一边对着韩制心说道：“听曷鲁说，你们是什么大帐皮室军，你们有装备弓弩么？”
“自然是有的。”
“那你们现在用的与我的相比如何？”
韩制心看着颜玫拿起一只轻便小弩，并未用脚蹶张，直接抬臂射击，虽然力度和射程都比军中在用的蹶张弩弱一些，可是时间却是节省了许多。综合而言，颜玫手中的弓弩，在战场上的实用性明显高出许多。
韩制心心下骇然不已，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道：“此乃国家机密，无可奉告。”
颜玫嘲讽地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辽国军中装备的都是蹶张弩，并没有如此轻便的小弩。
辽国第一支如此轻便的小弩，是佩澜王一年前带回来的，他称之为‘苗人竹弩’。
所谓苗人是南国南端的一个族群。苗人聚居之地，距此万里之遥，盛产竹。与木相比，竹质轻且韧，做弓弩效果极好。
只是北地气候干燥，再好的竹弩到此不过旬日即失韧开裂。
因此我在苗人竹弩的基础上，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把它改良成了这款适合我薄渠山盛产的桦木材质的‘苗人木弩’。
从设计到第一支样弩成功，再到批量生产，如今第一批苗人木弩才刚刚制造出来，你们不可能装备上的。”
“原来你们以私制军械为生！”紧接着韩制心又惊叫道：“射杀我手下的，也是这种苗人木弩！”
韩制心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明明都是普通百姓装扮，却如此井然有序，尊卑分明。
为什么明明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动，那些箭矢就像凭空出现一般，将自己手下全部射杀了。
他们早知道这种弩的杀伤力和射程不足，为了以防万一，还提前在箭镞上抹了毒。这样即便射不中要害，也能保证中箭人死亡。
串起来了，都串起来了。
韩制心恍然大悟。
“不错，你还算有些聪明，留下你果然是对的。”
颜玫说完这句话，又目光灼灼地转向裴解。
“不错，你真是太棒啦！”裴解夸张地用力拍着巴掌，像极在哄骗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
裴解的感觉没错，颜玫此时就是一个期待表扬的孩子。
辽国的父母们因为自己已经长大，便忘记了：人与人除了有横向上的不同，还有纵向上的差别。
他们总是对男孩子说：男人要容得下尘风，看得淡岁雨；要活得大气；要有容人的雅量，不为小事斤斤计较，不被眼前得失所困，不被他人言语所动……要像山岳一般巍峨冷峻且寂寞。
颜玫为数不多的关于父母的记忆中，全部都是这些规训。
可是他自己却总也不能忘记：他就是个孩子，他渴望被抚慰，渴望被夸奖，渴望吃一颗甜甜的糖。
即便如今已经是二十年后。
可是裴解这份迟到的夸张的表扬，对成年的颜玫来说，就像打在他面颊上的响亮的巴掌：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就像他看到韩制心带着人冲上来时，回想到父母不问青红皂白就责罚他的样子。
现在他看到裴解夸张的表扬，回想到的全是父母的敷衍。
心，在隐隐作痛。
他麻木且机械地对着裴解就是一弩。
好在韩制心手疾眼快，拉着裴解避开了要害。又好在样弩的箭镞上没有抹毒药。
“我累了，你们去吧。”回过神的颜玫，仿佛被瞬间抽干了力气一般，整个人委顿不堪。
莫名其妙被射了一弩的裴解，心中的怒火都被颜玫的这副样子浇灭了。
恰此时改亭从颜玉处回来，见状忙招呼着给裴韩二人安排宿处。
借着包扎左臂上的伤口，裴解和改亭攀谈起来。
“这一路过来，也没见你们这有个亭阁楼台的题字，你们这个地方也没个名字吗？”
“有啊，我们这叫蒲渠山，处在一处瀑布下的积水潭中间。
至于题字，我想是因为不需要吧，我们这里厅只有一个，房屋虽然有很多个，但是又材质和编号做区分。
草屋、木屋、石屋、砖屋各一百间，分别以零到九十九位编号。
刚进山的都住草屋，技术达标的可以升到木屋，技术达到大师级别的可以升到石屋，技术再厉害的可以升到砖屋。
王也住在砖屋，只是玉王的屋子有一个大厅，可以着急全员会议；玫王的屋子前有一个小厅，可以召集小型会议。”
“听起来还挺务实的嘛。你们这一共有几个王？”
“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啊。”改亭一边用烛火给小刀消毒，一边对裴解嘱咐。
剪开裴解的袖子，剪掉箭矢的杆部之后， 改亭准备用小刀划开裴解伤口周围的皮肉，以便用钳子夹住箭镞的主体，将它拔出来。
裴解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如果不用小刀把创口扩大，箭镞的倒钩会带出更严重的伤口，因此乖乖咬了牙，准备忍住。
“原本只有一个佩澜王，据说他也是十年前发现并建设了这里的人。可是一年前佩澜王猝然离世，一直负责设计图纸的玫王和他的哥哥玉王就成了现在的两位王。”
或许是为了转移裴解的注意力，改亭继续道：“玉王和玫王是八年前，也就是山寨刚刚建好的时候，上山的。据说上山之前，玉王是我们双庆县的名伶，素有‘一支玉歌洞天惊’的称号。八年前因玫王被人欺侮，便带了弟弟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