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简阳刚踏入办公室,便接到刘建设来电。
刘建设开门见山地问道:“简书记,您查这案子的决心有多大?”
简阳稍作沉默,反问:“这取决于您认为古川百姓追求发展的决心有多大。”
刘建设说:“调查结果出乎意料,已牵扯市里部分主要领导。昨天,我们发现县里个别领导接触任青山,明显意图封口,我们已掌握全程并留有证据。”
简阳问:“也就是说,你基本摸清我交代的两件事情况,掌握部分证据了?”
刘建设肯定地回答:“是的。”
“涉及面大概多大?危害性大吗?”简阳又问。
刘建设说:“已确定涉及县委常委两位主要领导,以及市委、市政府三位领导。危害性主要集中在新水水坝事故蓄意毁灭现场、伪造事故调查报告,以及旅游项目中营私舞弊、违规集资。我们还未深挖,若继续查,情况可能更严重。”
简阳陷入沉思,若继续追查,将查出大案,甚至惊动省委高层。但这将会打碎古川县领导班子,让古川县陷入空前危机,失去支援、依靠。古川需要的是发展,需要团结、有经验、有能力的领导班子。自己可赢得声誉,古川县却将面临未知前途、失去帮助。
巩副书记的话在耳边回响:“要注意团结和稳定县委班子,妥善处理好内部不同意见,这对古川县下一步工作开展很重要。”
简阳艰难地做出决定,对刘建设说:“缩小调查范围,控制在县内,报告只涉及基层问题。我要的是促进古川发展的春雷,非毁灭一切的雷火,明白吗?”
刘建设声音平静,似早有准备:
“好,我明白。另外,其他证据材料是否保存?”
简阳从喉咙里挤出:
“为古川人民保存!”
刘建设认真地说:“今天我没向您请示工作,您也没给我指示,是我自己决定不往下查!简书记,别让古川人民失望!”说完,便挂断电话。
简阳手中的话筒变得沉重。
他拨通何主任电话,说:“叫龙县长下午来我办公室一趟。”
既然做出让步,作为“负债者”,就该实质性偿还“债务”。
下午,龙海波一上班便来到简阳办公室。他礼貌地敲门,轻声问:“简书记,您找我?”
简阳抬头,见龙海波到来,一边起身一边客气地说:“是的,海波同志,有些事想和你商量,你请坐!”示意龙海波在会客区沙发落座。
接着,简阳随意问:“喜欢喝咖啡吗?”
龙海波回答:“不常喝,古川县咖啡不好买,大家习惯喝茶。”
简阳说:“我这里有上好咖啡和观音王,我们喝点什么?”
龙海波笑道:“客随主便,简书记您决定。”
简阳端来咖啡炉,放在茶几上,说:“海波同志,你总是这么谦让有礼?”
龙海波正色道:
“党员应具备相应修养。”
简阳笑着问:“咖啡煮好了,稍等。在此之前,我想和海波同志聊聊古川1993年冬天深夜发生的水坝塌方意外事故,您听说过吗?”
龙海波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咖啡炉上玻璃开水杯不断冒出的腾腾热气,以及简阳的身影。
他用手背轻挡嘴唇,咳嗽一声,说:“简书记,那是我来古川县四年前的事,我不太清楚。”
“喔!”简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声音含糊,让人难以捉摸。龙海波正聚精会神揣摩简阳意图时,简阳已换明朗清朗语调:“来,请喝咖啡!这是我爱人从巴西带回的巴伊亚咖啡,它充满情趣,耐人寻味,在欧美市场上也难觅踪迹。你知道我最喜欢它什么吗?”
龙海波有些迷茫,不清楚简阳想说什么。
他对咖啡毫无了解,仅有的几次尝试也仅因好奇。但无奈之下,他还是努力从简阳话语中探寻真正意图,谨慎回答:“简书记,应该是喜欢它的耐人追寻吧!”
“对,正是它的耐人追寻让我对它充满兴趣!”简阳微笑着端起咖啡,向龙海波优雅地做邀请手势,又说:“本来我对十四年前已有结论的案子也无兴趣。
但它耐人回味:
一是发生在枯水季节,出乎常识;
二是善后和调查速度远超以往工作效率;
三是看似不严重的事故,却动用大量人力物力;
四是1999年相关调查报告和材料离奇丢失,让我好奇。
就像这巴伊亚咖啡,勾起我探寻谜底的欲望。所以年前我让刘建设同志去查,今天他给我打电话。”
简阳闻着咖啡浓郁香气,浅啜一口。
龙海波表情专注,实则心中狂震。作为当时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他深知那份报告和材料丢失的内情,甚至知晓那份调查报告现存放何处。
此事涉及多位领导干部,他当时因顾及这些人,在某位领导示意下做出丢报告决定,也借此为自己“副转正”铺路。若被简阳揭露,古川县将大震动,自己定成替罪羊。
简阳专注喝了几口咖啡,又优雅地说:“海波同志,我帮你加点咖啡?咖啡能帮我们放松紧张情绪,振作精神。古川现在需要振作精神,我们还有很长艰难的路要走。
所以,我们无需让大家紧张,而是要齐心协力,共同推动古川经济等各方面工作,这才是目前重中之重!”
龙海波眼睛一亮,赶紧说:“简书记,你讲得太好了!还是你刚到古川时那句话,县政府将紧密团结在县委领导下,积极配合开展工作。请简书记放心!”
简阳却把咖啡放回茶几,缓缓说:“海波同志,我们的工作开展得很不顺利啊!任青山那边昨天有人去看他了,我多次强调过不要试图‘以权压法、以政扰法’,这是任何法制健全国家和人民所不允许的。
海波同志,你熟悉县里情况,此事又是你从一开始就在抓的,所以我想还是你出面强调和处理一下比较好,你看呢?”
简阳用看似正常,却与谈话气氛不和谐的语气,低沉、客气、尊重、探询地向龙海波说。
龙海波全身不自在,有种四脚无靠的恐慌和心虚。
他不安地挪动身体,试图平静,但简阳那副优雅淡定的神态却强烈干扰着他。龙海波第二次在简阳面前感到后背汗意。犹豫许久,才说:“好的,简书记,请你放心,我一定会认真调查和严肃处理这件事。”
简阳笑了,笑得很明朗,说:“海波同志,我不是要搞‘白色恐怖’。
现在发展经济是古川县第一要务!我们所有工作都要围绕发展经济这个中心来开展,所有部门也应为经济工作服务。
只有让人民群众吃饱穿暖,他们才有其他需求,其他工作才能顺利开展,否则只是空洞口号!
我们现在已经出现与百姓‘你说你的,我做我的’这种脱节严重的政民关系。
我们要反思啊!把工作做到实处,扎扎实实为古川县人民服务。”
龙海波认真点头,心里却不由自主放松了些。
简阳端起咖啡,问龙海波:“你知道这么一点咖啡要多少钱吗?”
龙海波摇头表示不知。
简阳说:“我们喝的这点大概48美金。”
“啊!”龙海波惊叹,手伸向茶几上的咖啡,说:“这么贵啊?”
简阳笑了笑,说:“我们有多少茶叶能卖到这个价格?我们每年出口多少茶叶?你知道吗?巴西咖啡产量比我们茶叶产量稍逊,但他们咖啡出口创汇却是我们茶叶的六倍。
还不说,仅咖啡项目就为他们带来多少就业机会。而我们的茶叶呢?看看我们的茶场,就知道我们与世界的差距有多大。”
龙海波沉默不语,脸色有些沉重。
简阳没看他,继续悠然说:“我们常说地大物博,可我们却没能在世界经济丛林中树立起一面我们自己标志性的旗帜。
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到底怎么了?
海波同志,你想过吗?其实,担当什么职务,在什么岗位并不重要,那都是党和国家的需要和工作安排!
但有一点对我们个人却很重要:我们这一辈子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吗?
如果没有答案,那么你不妨想想,我们为我们这个民族都做了或做过些什么?是夸夸其谈?自怨自艾?还是怒骂世界不公、苍天无眼?或者干脆自卑,一切都是别人的好!惧怕与其抗争?还是把自己姓都换成洋爸爸的姓,就得意洋洋说自己是某某外国人,甚至开始诋毁自己民族和国家的那种奴性?
我想,这些不是一个中国人应该有的气节和志气。我们应该少说点多做点!少骂点多想点!
一起为了我们这个伟大而倍受灾难的民族奉献我们忠诚和孺慕!海波同志,你还觉得我们个人在民族利益面前患得患失还有什么意义吗?所以,让你自己活得更有价值和意义,你这一生才不会后悔!”
原本一直被简阳搞得心神不定、紧张不已的龙海波,被简阳的话深深触动。他并不迟钝,听到这里,迅速领会简阳放在咖啡中的深意。
他有些不服气,自己一开始就被简阳占了上风,攻破防线,使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但另一方面,简阳的话给他带来巨大冲击,甚至是震撼。在简阳影响下,他不自觉地对自己一直追求的政治利益产生怀疑,他需要思考。
他和简阳的较量并未结束,而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