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濯在第二日见到林熙禾安然无恙,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然而,纪濯此前毫无预兆地从大皓销声匿迹,如今若贸然折返,以萧御乾那生性多疑、宁愿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狠辣脾性,必定会对他起疑。
届时,纪濯一旦踏入大皓,无疑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纪濯的心腹朗风,精心策划了一场矿山爆炸事故,对外宣称纪濯不幸罹难。
自那以后,大皓朝堂之上再不见纪濯的身影,从此,大皓再无纪濯的身影,而穆若言的身边却多了一位表面亲近的大臣。
说是亲近,实则只是表象。
两人私下里争吵不断,彼此间充满了不满与敌意。
林熙禾对此感到无奈,但她也发现,两人在正事上仍能勉强合作,偶尔还能说上几句。
林熙禾凭借现代知识,为穆若言和纪濯提供了许多建议,比如后来逐渐完善的科考制度、改良农业用具、建立快递系统等。
她主要负责描述现代生活的样貌,而具体的实施方案则由穆若言和纪濯共同商讨和完善。
尽管两人私下不和,但在这些事务上却意外地默契。
林熙禾一直住在宫中,穆若言并未急于让纪濯离开,而是让他继续住在宫中单独辟出的那间宫殿。
北境的冬日严寒刺骨,穆若言计划在攻下大皓后,迁都至大皓京城,待天下统一后再择一处重定京城。
后来,西域被攻下的消息传来,穆若言亲自率兵与顾青淮里应外合,仅用三个月便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萧御乾。
除了顾青淮,大皓的重要朝臣已被穆若言提前控制或策反。
想来其中过程一定是困难重重的,但穆若言从未向林熙禾透露半分。
他曾对她说过,只让她安心等待,其余的事情交给他处理,他也都做到了。
唯一让林熙禾感到无语的是,穆若言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纪濯。
两人虽然合不来,但穆若言显然不愿让纪濯有更多时间陪伴林熙禾,所以几乎他在哪里,纪濯就会在哪里。
这种微妙的竞争关系让林熙禾哭笑不得。
一年后,林熙禾在胥七的护送下,终于踏上了重返京城的路途。
马车缓缓驶过熟悉的街道,她的心情复杂难言。
京城依旧繁华,街巷间人来人往,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然而,她知道,这一年里,许多事情早已物是人非。
此时,穆若言和纪濯正从南诏匆匆赶回,而林熙禾则独自站在林府门前,望着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心中百感交集。
林府依旧屹立,门前的石狮依旧威严,仿佛时光从未在此流逝。她伸手轻轻抚过门框,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的现实。
就在她愣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林熙禾回头望去,只见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正是顾青淮。
这一年,顾青淮几乎未曾停歇,哪里有未平定的战事,他便奔赴哪里。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不是林熙禾不想联系他,而是无论她寄出多少封信,都未曾收到过一封回信。
林熙禾心中隐隐明白,顾青淮或许已经知道了她与那两人之间的事情,所以才选择了疏远。
顾青淮勒住马缰,停在林熙禾身旁,翻身下马。
他的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但那笑容中却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疏离。
“熙禾。”他站在不远处,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声音低沉而温和。
林熙禾也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她注意到,他的皮肤比从前黑了些,身形也消瘦了许多,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昔。
“这一路归来,还顺遂吗?”顾青淮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嗯,如今战事平息,一路倒也安全。”林熙禾轻声回应,样子有些拘谨,她心中暗自思忖,这一年他都不曾理会她,或许是因为讨厌她,甚至厌恶她吧。
“我也是昨日才刚回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僵滞,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林熙禾只觉得尴尬不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之人。
犹豫片刻,她终于开口提议:“那个,要不要进府里坐坐?”
顾青淮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走进府中。
然而,他并未踏入屋内,而是与林熙禾一同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落了座。凌
雪早已备好了香茗,轻轻放在桌上,随后悄然退下,留下两人独处。
院子里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杏树树叶的沙沙声。
许久之后,顾青淮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之前去看了糖宝和知皓,他们一切都好。那里很安全,等到下月,我便亲自去接他们回来。”
“嗯。”
这些事穆若言早已告诉过她,她并不意外。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顾青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
又过了片刻,他才低声说道:“之前……之前你与我之事,是被人设计的。是我对不住你,那时未能分辨。”
林熙禾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这件事情,她已经和纪濯与穆若言都说好了,谁都不要提及,这事不仅会伤了顾青淮,更会伤害糖宝。
若是糖宝长大后知道自己是被设计而出生的,心里该有多难受。
更何况,她对顾青淮,并不是没有感情,青梅竹马的情谊,一直都在,如今她没法面对他,也是因为自己现在的情况,让林熙禾有些难以启齿。
“你……你听谁胡说的?”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手指紧紧攥住衣袖,试图掩饰内心的不安。
“孙凝香。”
顾青淮的声音低沉而沉重:“她被送到边境,是我派人处置她的。临死前夜,她说的。”
那时,孙凝香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仍想在最后给顾青淮和林熙禾添堵。
她疯了一般喊着顾青淮的名字,最终顾青淮还是去见了她。
她不仅说了陷害林熙禾的事,还提到了顾青淮的表妹姜怀柔派人绑架林熙禾的阴谋。
顾青淮当时只觉得心如刀绞,写好的信再也没有寄出去。
他觉得自己亏欠了林熙禾太多,没有发现她那日的不对劲,没有在林家出事的时候护好她,还有后来南诏的种种,以及回来后姜怀柔的算计,都让他感到无比愧疚。
他怎么还有脸面再与她联络,所以,便彻底切断了与林熙禾的联系。
或许不打扰,才是他唯一能做的。
林熙禾看着顾青淮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说的是假的。我那日带进你房间的香囊,是我自己的,并不是那人给的,别人给的东西我怎么敢戴着,随手我就丢了。”
虽然这不是事实,虽然那次确实是因为药物,但后来发生的一切,是她清醒时的选择。
“真的吗?”
顾青淮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带着一丝希冀,却又夹杂着深深的怀疑。
“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林熙禾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若那日不是我自愿,怎么会愿意生下你的孩子?”
事情已经发生了,林熙禾觉得善意的谎言对谁都好,他们并不是只有因药物的一次,这也是事实。
顾青淮闻言,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林熙禾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知道,此刻的他,大概是哭了。
“青淮,”她轻声唤他,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你曾猜我就是往日的林熙禾,也确实如此了。”
顾青淮的背影猛地一僵,肩头微微抖动。
他缓缓回过头,眼中果然有泪光闪烁,但更多的却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那时,我虽有往日的记忆,但我并不知道那是属于我的记忆。”林熙禾继续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事到如今,再谈谁辜负谁,谁对不住谁,也没有必要了。”
她顿了顿,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青淮,我们都能平安无事就好。”
顾青淮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梗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都活着,都平安无事,已经很好了。
她已经嫁给了纪濯,心里还有穆若言,自己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他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茶杯。
院子里,风轻轻吹过,带走了未尽的话语,却带不走那些阴差阳错产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