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城门吏来报:“启禀珩王殿下,青城郡主找到了,就在东侧的箭楼上。”
珩王不让人跟随,径直跃下马背,步履匆匆上到城楼。
云中城的城门外修筑了两道方形的瓮城,瓮城两侧则建着箭楼。
他沿着瓮城上的窄道一路来到东边的箭楼,刚一踏入,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
此时红日一跃而出,晨光自一扇扇狭小的箭窗洒入,打下一束束淡金色的光影,青城蜷缩在光亮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身形单薄,表情呆滞,怔怔地望向窗外,身旁则散落着几个空酒壶。
珩王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攫住,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伸手扶住青城的肩膀,轻轻捧起她的脸。
她眼角挂着泪痕,眼眸中往日的灵动鲜活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空洞与悲怆,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泛着令人心悸的哀恸。
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眼泪,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吓到她:“青城,究竟怎么了?”
青城不说话,眼神迷离又恍惚。
珩王忽然想起来,当时在南园,他吓唬她要砍杀平凉王府的侍卫时,她也是这般失魂哀恸的表情。
联想到青城是听到裴峥讲述云中骑被屠戮的经历后才孤身来到此处饮酒,他蓦地反应过来,三年前,她定是目睹了龙甲军被残杀的场面,触景生情,才会如此。
他心头微颤,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她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眼底满是疼惜,而心中的疑惑几乎要按捺不住。
赫连钦,三年前,邬桓皇宫沦陷那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珩王的怀抱结实温暖,青城冰凉的额头贴在他的胸膛上,一片朦胧的醉意中,那股熟悉又安心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住,良久,青城眼睫轻颤,思绪一丝一丝回笼,发现自己竟倚在珩王怀中,她微微一动,哑声道:“殿下?”
珩王缓缓放开手,道:“为何一个人跑来此处?”
他声音温和,但眼眸幽深,漆黑的瞳孔里,眸光深不见底。
青城不禁有些心惊,但不露声色,转眼瞥见脚边的几个酒壶,避重就轻道:“臣女喝醉了,请殿下恕臣女失仪之罪。”
珩王将她扶起来,道:“以后若是想喝酒,可以来找我。”
青城讶然地望了珩王一眼,没有接话。
珩王让士卒将空酒瓶收走,带着青城一路向城楼下走。
两人一前一后,快走下台阶时,他忽然站定,转过身来:“青城,以后私底下,你不要再叫我殿下,也不必自称臣女,我们之间以你我相称便可。”
这下青城更疑惑了,呆呆地望着珩王,此时天光大亮,她这才发现他眼底两抹青痕,竟像是一夜没睡,但眼眸黑亮澄澈,精神尚可。
她道:“这样只怕不妥。”
青城愣神的时候总是一副娇憨之态,珩王见状,不由笑道:“并无不妥,这样更自在些。”
青城本来还想说别的,眼波一转,瞥见城楼下方,一众将领正齐齐看向她,要说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珩王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解释道:“你一晚上不在,玥璃吓坏了,邯平以为你被闾光的手下掳走了……”
青城顿时有些自责,匆匆走下台阶,不等她开口,珩王便随便寻了个借口,众人虽疑惑,但无人敢多问。
这时有士卒来报,说怀王来了。
此话一说,众人的表情便有些微妙。
这位最受魏帝宠爱的怀王殿下在危急关头弃城逃走,珩王带着将士们与闾光对峙时,他也未曾亲赴白狼山督战,如今诸事皆定,他反倒来了。
一行人见完礼,怀王很快道明来意:“我刚收到父皇的来信,父皇让我与珩王兄尽快回京。”
早在一个月前,珩王就收到魏帝让他回京的信函,那时裴峥的病情还不稳定,加之要增设防御工事,他便以此为由推拒了。三日前,魏帝又催促珩王返回,并提到从神策营、虎啸营和西北锐健营中临时抽调了几位将军前来处理云中军务,不日便会抵达,他还没来得及回信,给怀王的信便送到了。
魏帝已安排妥当,珩王不好再耽搁,三日后,在几位将军悉数抵达云中城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启程,返回京城。
抵达京城这日,冬阳杲杲,天朗气清,魏帝一早得了消息,带领文武百官在宫门口迎接。此行不过月余,珩王不仅救出玥璃县主和裴峥,还兵不血刃,让闾光与予修弃岐、灵二城,遁走牙帐城,这极大的鼓舞了魏军的士气,一扫之前云中城被破、裴峥和玥璃被困柔然的阴霾。
京城一片欢腾,百姓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热闹程度竟堪比盛大节日。魏帝神采焕然,诸臣也是一派欢怡之色。
珩王一见魏帝,立刻翻身下马,跪倒行礼,魏帝下了车辇,亲自将珩王扶起,笑道:“此行多亏有你,辛苦了!”
“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微臣不觉得辛苦。”珩王恭敬道。
短短月余,珩王清减不少,魏帝心疼不已,拉起珩王的手,轻拍两下,目光中全是赞许之色,转眼看到怀王,魏帝冷哼一声,并不理睬。接下来,魏帝不再乘车辇,而是携着珩王,一路进到皇宫。
入了立政殿,裴峥立即跪下请罪:“陛下,微臣愚钝失察,致两千云中骑战死,微臣罪该万死!”
玥璃则道:“微臣未得圣命,擅自潜入岐城救援,失利被困,请陛下责罚。”
裴峥赶忙伏身道:“此事皆因微臣而起,请陛下责罚微臣,不要怪罪玥璃县主!”
“陛下,”珩王开口道,“此次柔然突袭榷场,劫掠粮草,不论是兵力,还是部署,都是计划良久,有备而来。榷场遭袭后,裴峥立即部署防御,又带着两千云中骑追击拿伮等人,不料行踪路线被卢定洲泄露给闾光,云中骑随即遭到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