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月道:“不借可以。但你得把我们送出去。”
龙翊挑了挑眉,颇有点困惑道:“不是在下不想,而是在下不能。海国与人间以无尽魔域为界,有神使把守,想要进出就必须由他们同意。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知月信手拈来:“对,通过神使过来的。”
赤瞳:“……”她怀疑,笨猪才知神使这回事。
龙翊瞥了一眼赤瞳:“知月大人,在下话还没说完,神使在海国界内,不会出现在界外。”
知月:“……”
赤瞳:“……”好羞耻,简直没脸再看下去了。
知月只是一顿,道:“我说的是别的神使,不是你们海国的。我托关系进来的不行吗?”
这都能补救?不过放她身上,倒是合情合理。
不过说了也得有人信才行。赤瞳觉得这个大皇子,应该比水怪聪明,怕不那么好糊弄。
龙翊似在思索,一小会儿道:“原来如此。”
你竟然信了!!赤瞳震惊,不愧是亲兄弟。
谁知,龙翊又道:“既如此,那为何不让那位神使过来,把你们再接回去?岂不方便。”
好吧,是她肤浅了。赤瞳双手环胸,看戏一样看向知月,心道:“笨猪,人家是故意的。”
知月也是不服输,眼睛一转,继续往下圆:“当然是,因为那位神使事务繁忙,抽不开身了。大皇子,不如由你去请海国的神使,让他们网开一面,放我们走。我们感激不尽!”
赤瞳冷汗,笨猪真能豁得出去。
龙翊斜目看了一眼龙沐:“我现在就回去向神使说明此事,最快来回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倘若大人还有时间,可以先跟我们走。由你来说,神使必会同意放你们回到人间的。”
知月却摇了摇头,道:“时间不够。大皇子你看这样行吗,我们几人就在这岛上等着你的好消息,对了,还有澜澜姑娘,她一介凡人,也不应该出现在这,到时候你请示完神使,把我们一块送出去。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话音刚落,魏澜澜就大声道:“知月姐姐,我不想回去,我想跟朴余在一起,对不起!”
龙沐一怔,刚想开口说什么,龙翊不给他这个机会了:“将这个人类也一并抓回去!”
龙沐被堵住了嘴,挣扎不得。
龙翊又对知月道:“对了知月大人,小心身边的人。说不定哪天,就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知月假笑道:“我有分寸,不劳大皇子费心。对了,你们龙族,会怎么处置澜澜姑娘?”
龙翊道:“自然是丢海里喂鲛,一个人类而已。知月大人,她自己找死,你没必要自责。”
知月笑道:“那神使的事,就有劳大皇子了。”
待龙翊带着龙沐和魏清澜腾云而去,赤瞳便发作道:“这大金毛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身边的人,他干嘛要看着我说?!”
知月安抚:“无碍。他说的话,我当没听到。”
赤瞳火药味十足道:“要不是我们还有正事,这大金毛一个别想活着回去!都杀了!”
顿了顿,继续不耐烦道:“直觉告诉我那大金毛不会好心让神使放我们走的。你看他刚才那蠢驴似的表情,看一眼都觉得恶心。什么龙?我看就是跳蚤!水蛭!长虫!”
“我们现在应该先想办法离开这儿再说。”知月想转移小瞳的注意力,于是若有所思道,“算算时间,距上次浮华山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了。花孔雀应该是奔着京城去的,他可能是想毁掉京城。他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就是想有时间在京城做准备。”
赤瞳想了想她这段话,道:“有一点不明白,海国不是有神使吗?花孔雀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出去的?他背后有人,是神使吗?”
知月道:“有可能。”她也觉得,大皇子来的太巧,花孔雀前脚刚走,龙翊后脚就来了。
但还有另外一种解释,比如花孔雀在岛上设下了隐身的结界,不易找到,等他一走,结界解除,龙翊刚好在附近,所以才会出现。
但不管哪种可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应该怎么回到人间,阻止花孔雀阴谋。说不定现在京城已经成了一片血海。若小青在的话就好了,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救一个也是好的。
思来想去,知月有些头疼。想来她记忆刚恢复,还很混乱。真不知道小青给了小瞳什么给她喝的,药劲这么大,真是被小青害惨了。
赤瞳见她忽然脸色惨白,道:“要不要休息?”
知月只点了点头:“记得这附近有一条小河。”
因着龙沐的缘故,赤瞳也认识了一些这岛上的野物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这岛上的魔物除了天坑深潭里的蛟龙,都是她一个人可以对付的,即使对付不了,那也能跑得了。
赤瞳运气不错,打到了两只野鸡。这里的野鸡也是一种魔物,但与人间的野鸡几乎相同。
她刚回到知月歇息的小河边,就是神色一愣,脸红着走到知月身后:“干嘛脱衣服?”
知月本想洗个澡,脱到一半,小瞳回来了。
她轻笑:“自然是洗澡。”
赤瞳眼神躲闪:“这是野外,你不怕有危险?”
知月一面脱衣服,一面道:“再不洗就臭了。我看这水挺干净的,比起危险,我怕脏。小瞳,你要不也下来,你身上也挺脏的吧?”
赤瞳脸颊一红,不太确定,知月这次又想要做什么,但奈何她说的没错,身上确实太脏,要洗。
知月褪去衣衫,露出玉背,回头见小瞳羞涩不语,便笑眯眯:“你我女子,无须羞耻。”
赤瞳差点吐血,面露难色,道:“你先请。”
知月劝诱道:“共浴不好吗,还能彼此照料。”
或许,是看出了小瞳对于她的警惕,知月叹息一声,想了想道:“若小瞳肯给我搓背,我可以给小瞳一个让我实话实说的机会,关于我以前的事情,小瞳想问什么,都可以。”
这是赤裸裸的贿赂。小瞳心里跟明镜似的,不会没听出来,她不会这么容易就上了这女人的当。
但是,话又说回来。
小瞳双手环胸,道:“至少三个。”
知月嘻嘻一笑道:“两个。再听,以后有机会再说。”
小瞳心想,若是,她真愿意实话实说,那么,她也不吃亏。
于是,她道:“那就成交。”她得小心,这女人忒坏。
镜子一般的河面上,激起雪白的水花,又荡起几处涟漪,涟漪消失,温暖的风与阳光,一起吹拂着,抚摸着。
“你,别乱动。我警告你。”
“哦。”
“……接下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请你老实回答。”
“关于以前的我?”
“不是。”
“既然不是,那意味着我,是不是可以胡说八道了?”
赤瞳耳根微红,气息一滞,正欲发作,却见知月轻轻举手,作投降状,语气柔和:“罢了,权当是附赠小瞳的了。”
“……你还记得,你失忆后的这段记忆吗?”赤瞳侧头,纤细的美人筋跟着一动,语调小心翼翼。
她还想确认,她记得多少,不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知月的睫毛轻颤,眉眼低垂,慵懒的目光落在小瞳精致的锁骨上,唔了一声,道:“现在想起来了。”
赤瞳心中一动,抿了抿唇,镇定道:“什么叫现在?”
“刚醒来的时候,脑子很乱。现在好多了。是小瞳让我想起来的。记忆不会丢失,它只是被遗忘了。”
赤瞳轻呼出一口气。感觉,就像是在喂一条小鱼,总担心着小鱼被她惊扰,游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她故意放慢了语速,也稍稍学着普通女孩,将嗓子浅捏了一下,脆生生道:“我们,还是朋友吧?”
知月嗯了一声,软软地道:“你觉得是,那便是了。”
小瞳的耳朵被似有若无气息挠得发痒,撇了撇嘴道:“敷衍。我们要做朋友,这不是你先说的吗。”
知月陷入了沉默。她只是对小瞳感兴趣,避免不必要的摩擦和争端,就想用朋友约束她,但现在的小瞳显然不是那时的小瞳了,她有了渴望。
渴望要和她在一起,但不是现在的她,是失忆的她。
她眼睛一亮,与小瞳的背心又近几寸,然后从后面环住她的手臂,面带微笑:“小瞳,记得你之前承诺过,你要考虑考虑。现在考虑怎么样了?”
赤瞳吞了吞喉咙,有点呼吸困难,低着头呼吸了几下,道:“……你最好离我远点,我还没原谅你。”
说罢,从她怀里挣脱出去。知月偏头,眯了眯了眼睛,道:“你喜欢的,是那个贪生怕死,性情软弱的‘我’。她身上有什么好的,你不应该喜欢她。”
赤瞳转过头,冷冰冰道:“我喜欢谁又关你什么事。”
知月微微一怔,垂下眼帘:“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赤瞳嘁了一声,冷声道:“你要我跟骗子做朋友吗?”
知月叹了口气,道:“小瞳,我没骗你。我真的有病。”
赤瞳有点忍不了了,道:“你只是在逃避,把所有问题都抛给了你所虚构的病上。够了,我不想听!”
隔了半晌,知月又笑了笑,道:“小瞳就是讨厌我。算了,等你主人回来,你就可以回到他身边了。”
赤瞳闻言,立时怔住,讨厌她?就是……这女人怎么能这么想?这女人打算还要伪装多长时间?
不爽。
以及……
不甘。
知月理了理湿漉漉的鬓发,觉得水有些凉,想上岸上,就在这时,却见小瞳转过身来,呼吸急促。
然后,拧着眉头看着她,眼底似有几滴泪珠在里面滚动,咬了咬牙,开口:“有病,为什么不治?”
知月瞳孔微缩,不语。 小瞳目光坚定,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可以,让我来治吗?”
知月就要摇头,然而下一秒,她从小瞳的眼底看到了什么,止住了动作。小瞳顿时感觉热血沸腾。
不知过去了多久,知月缓缓低下了头,道:“没用的……”
小瞳绷着一根弦,紧跟着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
小瞳……
知月是个病人。她的内心早已麻木了许久,就像是一口沉在深泥里上千年的棺材,腐烂,又压抑。
她的过往很少有人知道。她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小瞳说得对,她一直在伪装,用完美的自己掩饰一个不完美的自己,一个伤痕累累却无能为力的自己,那个十分软弱,又贪生怕死的自己……
她时常从小瞳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的影子,那是很遥远,也很美妙的,像是一朵还未绽放的花骨朵。她不想伤害任何无辜之人,更不想用这样的身体去玷污小瞳,哪怕只是想,她都会痛苦。可她现在是妖,是妖就会有无穷无尽无法满足的欲望,这是本能,比如念潮,无法避免。
承载着那个时代所有的回忆,以及对那个人的思念,孤独地在人间活了一千多年,是个人都会变得空虚且麻木,为了填满和刺激自己的内心,她才会一边伪装自己,一边不停地伤害自己。
她以为,只要伤疤利用好,便可以继续伪装自己,一个完美,无忧无虑,善良大方,助人为乐的老板娘。但是心灵上的疤痕,只会越来越深。
最后的结局,注定会变成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自己。
然而,现在有人告诉她,她可以帮她治好,那个人就是小瞳……可为什么是她?她不是讨厌她吗?
知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好比,给一个没吃过糖的人,告诉她,这个糖是甜的,不是酸的。
但是呢,这个人已经对味道没有感觉了,又如何叫她尝出酸甜来。已经晚了,来不及了,真的!
最后,知月干巴巴道:“我想,我有办法离开这里了。”
赤瞳无言,不知不觉间,眼底的泪无声地滚了下来,落入水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