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吃晚饭时,谢珩才从前院过来,姗姗来迟。
灯光照着八仙桌上四荤两素的菜肴,夫妻俩各坐一端。
以前只要是夫妻俩单独吃饭,就不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乔乔时不时找些话题和他说一说聊一聊。谢珩大部分时间呢,都是安静听着,偶尔说几句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但总的来说,他也并不反感妻子在用饭时候的“不讲规矩”。
而今日,乔乔心情莫名有些沉重,也没什么胃口,明明是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却吃得味同嚼蜡。
注意到她不怎么动筷子,谢珩余光微顿。
一个平时那么爱吃东西的人都没了胃口,谢珩愈发笃定,妻子就是有心事。
可什么心事啊?
谢珩想不明白,又觉得问这个怪尴尬,就努力回想妻子异常之前发生的每一件事。
下午夫妻俩在床上缠绵的时候还好好的,她甚至还很主动的回应他,小猫似的偎在他怀里,黏人得紧。
但就事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妻子忽然情绪就低落了,翻过身不理他、还闭着眼睛装睡。
找到出问题的坎节。
谢珩再努力回想两人的对话。
他愣是不觉得哪句话有什么问题。
思前想去无果,谢珩懒得再费神。
乔乔今日也没兴趣主动找话说,这顿饭吃得很是无味。
席面撤去后,夫妻俩漱口净手,谢珩一直留意着对面。
见妻子目不斜视,自始至终也没给他半个眼神。
谢珩瞬间有些不满。
即便她真因什么心中生了不快,也没有给丈夫甩脸子的道理。
他能接受她撒娇之类的那些小性子,但她若因此恃宠而骄失了分寸,再美的妻子,他也不喜。
想及此,谢珩也没了继续留在后院的心思,擦干手后,冷冷留了句“这两日我宿在前面”,就转身离去。
乔乔也没在意,他不在更好,一张大床都是她的,她也能更自在些。
周嬷嬷却被这小两口吓得心脏一会骤停一会急跳。
日头落下后,晚上的温度十分凉爽,周嬷嬷见乔乔心情不畅,便提出去院中走一走消食。
乔乔欣然应允。
主仆二人、连着秋荷秋香,另有四个婆子,顺着东耳房旁侧的抄手游廊,穿过楠木月洞门,是特辟出来的一方花园。
大小比不上谢府后院中的后花园,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甫一踏入园中,只觉得一阵阵宜人的香气扑入鼻孔,这个时节,院中的菊花开得正盛。
没有像常见花园中陈设假山假水,这个小园子只稀疏种着松柏等树木,居中荷花池,只是眼下的时节,荷花都已衰败。
这座小花园毗邻畅心堂,乔乔确实第一次来。
这里与其说是富贵人家的花园,不如说更像是诗文里那些高洁隐士隐居后、务农为生的一处田园。
园中各处,都有几处开垦过但空着的土地,好似是要种什么但是耽误着一直没有动工。
几个婆子小丫鬟远远守着,周嬷嬷搀着乔乔,在小园子里闲逛了起来。
散心确实是有用的,乔乔本来有些沉重的心情,在园中溜达了几圈下来,不觉间就舒朗了许多。
看着院中几块荒废的田地,乔乔蓦地想起自己未出阁时的院子。
乔乔打小主意就多,长大读书识字后,读了几篇隐居学士的文章,十分喜欢和向往,就让人在自己院子里辟了一块地。
她每年都会自己动手,栽种一些东西,像小白菜、青瓜之类的,定期浇水施肥的侍弄,托几个有经验的婆子指导,第一年种的时候,就小获丰收。
自己的辛勤劳作换来的果实,尝起来就是味道更好;加上地里刚摘下来的也属实新鲜。
乔乔从十岁开始,每年都要折腾这么一次,乐此不疲的;而等丰收时节,摘下来的新鲜瓜果除了自己和姊妹们尝个鲜,还能孝敬一些给家里的长辈。
周嬷嬷多了解她呀,见状道:“姑娘若有雅兴,这一块反正荒着也是荒着,和管事的说一声,要来咱们自己打理,反正挨着畅心堂,做什么也方便。”
乔乔笑道:“就依嬷嬷的话,我也给自己找些事做。”
秋荷:“何管家今儿个还说,要找后街的几个嫂子料理花园草木种植的事呢,姑娘既这么想,奴婢这就跑一趟,省得何管家手脚利索再给分派了出去。”
乔乔点头,道:“你拿些银子在身上,不管事成与否,该给的打赏要给。”
秋荷笑着应下,快步就去了。
说了这会话,乔乔不觉心间轻快了许多,刚才还懒懒的不爱说话,如今瞧着倒有了神采。
周嬷嬷心下松了口气。
……
秋荷脚步欢快的去了趟正门处的倒座房,见着门房小厮就说要找何管家;
因秋荷生得标致,人又和善客气,再者是三夫人的大丫鬟,小厮们也格外客气,耐心告诉她,何管家在大夫人那里回话呢。
秋荷笑道:“既如此,那我等一会子。”
小厮讶然,“姑娘寻何爷爷,有何要事?”
何忠是谢府的大管家,是和宁国公谢进同辈的人,别说小厮丫鬟们都尊其一声“何爷爷”,便是家里年轻的少爷少奶奶也得称一声“忠叔”。
越是大户人家,越是讲究孝道传统。
伺候过先祖长辈的仆人,自然比一般人都有体面。
秋荷笑呵呵的,说起了小花园的事。
小厮了然,给她搬了张杌子,坐着等。
秋荷告了谢,顺便给了这小厮两串钱,“三夫人赏的,小哥留着喝茶吧。”
小厮高兴坏了,忙双手接了,还托秋荷替其向三夫人叩谢请安。
过了大概两盏茶的功夫,何忠回来了。
秋荷客气尊敬的提起了小花园的事,何忠笑道:“这样的小事,让个小子来递句话就是,何苦劳烦姑娘跑这一趟。”
秋荷高兴道:“何爷爷这么说,可是答应了?”
何忠:“不敢不敢,既然三夫人有雅兴,老奴不敢不从;且最近园中花草一事,本就扰人;三夫人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我岂敢不应的。”
秋荷:“如此就多谢何爷爷了。”
趁人不备,秋荷将两枚金叶子塞到了何忠手上。
铜钱赏人,那只是面上的打点;
而这金叶子的赏赐,可是独一份的尊荣。
别的不说,何忠这样尽忠职守多年的家生子,家底也不是没有金子。
可即便如此,在看清秋荷塞来的东西时,何忠还是不由倒吸了口冷气,连声向秋荷道谢、并向畅心堂的方向连连颔首。
秋荷任务完成,笑呵呵的走了。
何忠望着畅心堂的方向,良久后,意味深长的扶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