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是梦幻所用的材料。
《暴风雨》
——
眩晕终于终止了。
细微的如同水流的声音先是如同细针，刺透了她的听觉，朦朦胧胧的声音流淌进耳朵里...眼睛里，乳白色的世界渐渐涂上了色彩...一阵刺痛过后，吕雪途跌回了现实。
这是现实吗？还是一场持续的、惟独被睡眠中断的梦？
她真正恢复意识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小床上。太阳已经吵吵闹闹地晒进来了。
林羡不在。
火红的桌子上，透着草香的图书摊开，墙壁上是鲜花海报。
一切正如初醒时那样。
“叮——”
钟声吗？
海岸的水花拍打，恒星对撞，深井、雨丝...
吕雪途站了起来，如初醒时一般，她轻轻抚了抚那本图书，然后把它合了起来，看向了它的封面。
——《论阿尔卑斯山小花草的健康饲养指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那时做出相同的事情，但她的确不假思索地、或者心灵一片空白地那样做了。
直到身体再一次贴上一片刺骨的冰冷，冷寂的心脏抚上心脏。
......循环开始了。
“在干什么？”他说。他的双手从吕雪途的身后穿过，搂住了她的腰。
吕雪途仿佛着了魔一般，她的脸色惨白，声音轻轻柔柔的，又好像在颤抖：
“...林羡...”她的嘴唇干燥粗糙，她的脸孔惊惧，“...我好喜欢你...”
“...我好喜欢你...”
可是林羡无知无觉。他没有反应。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他的下巴抵在了吕雪途的肩上，手掌掐住了她的脸。
吕雪途发不出声音。她徒劳地、徒劳地说爱...却没有人听。
林羡如静默的死神，毫不留情地以镰刀劈掉了她的头颅。
“赌，”他痴迷地说，“谁会先离开。”
她呆呆不动，瞳孔失焦时，心脏似乎碎裂了。
......
“叮——”
钟声再次响了起来。仿佛灰姑娘在舞会上那个午夜十二点敲响的钟，象征着某种预兆...象征着魔法的消失。
...循环再次开始了。
吕雪途的心灵一震...她的手臂顺着心脏开始发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站了起来...
火红的桌子上摆放着摊开的清香图书，墙壁上张贴着鲜花做的海报，吕雪途的指尖再次颤抖地合上了书——
《论一棵小草的绿色饲养指南》
她快要绝望了......
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面庞，那微笑的面纱后一张惊恐的脸，惊恐的脸发出凄厉的惨叫...
“...林羡...”
吕雪途似乎陷入了一场无尽的循环之中...已知的一切重复上演...如同神话西西弗斯推动巨石的惩罚。但这是一场对于意义的消解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救我。”那两臂下垂，就像折断了似的。
......
吕雪途一动不动。
“在干什么？”
冰冷的手臂收紧，如同温和的绞杀。
......
吕雪途缓慢地下坠、下坠...坠落到了一片...废墟般的黑色森林。
她可以听见许多细微的声音：
阳光晒在纸上的声音，陶瓷杯落在火红的桌子上的声音，很浅很浅的心脏鸣响声...窗外似乎有鸟在唱，还有小小的说话声音。
吕雪途还可以嗅见：她嗅见了很香很香的咖啡的苦味。那是林羡爱喝的东西。还有月亮的味道，月亮的蜜汁中和咖啡的苦涩。
她的感官似乎前所未有地苏醒了，她的意识从空荡的悬浮处坠落...无意识消散了，意识苏醒了，她的眼前渐渐地出现了大片红色的模糊的光，恍惚间，又好像掉进了澎湃的大海。
...循环再次开始了吗...？
吕雪途躺在床上，眼前是树洞屋的屋顶，上面涂着一层闪耀的桐油，太阳吵吵闹闹地晒了进来，屋子里很温暖。
她一动不动，僵硬地躺着，四肢开始发麻，就这么待着，就这么待下去，永远待下去...
“醒了？”
吕雪途的心颤抖了一下。
陶瓷杯碰撞火红的桌子。
他站了起来。
脚步。
停止。
嘴唇。
吕雪途倏然睁开眼睛。
林羡正站着，低垂眼眸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笑。
他亲了她的脸。
不一样。
不一样...
不一样...
“...林羡。”
吕雪途迷乱地叫他的名字，像是想要抓住他，想要呼吸，想要一闪而过的林羡，将灵魂从梦幻中猛地提出来。她的眼睫颤抖。
“嗯。”
“我爱你。”
林羡顿了一下，“嗯。”
吕雪途瞬间坐了起来，“嗯？”
林羡轻挑起眉，冷泠帅帅的，“嗯？”
吕雪途笑了起来，“林羡！”
她的身上热热香香，她扑到他的怀里，笑容却瞬间收敛了下来，一阵哆嗦掩藏在了激烈灿烂的笑脸背后，她的心冰冷，她没有力气，惊恐脱缰，像巨大的黑夜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她深深喘了一口气，她蜷伏在他的怀里，好像在深深嗅他的味道。
林羡顿了一下，抬起手回抱住她。
然而她的嗓音发颤，好像有些沙哑。“林羡...”
他俯下身听她说话。
“我会永远爱你的。”吕雪途很慢很慢地说。
林羡却没说什么，有些沉默。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似乎有些出神。
“她并不了解自己。”
他想。
“她把爱理想化，沉湎于‘永恒’的誓言。”
吕雪途像是僵了一下，抬起脸，定定地盯着他看。
林羡垂着眼眸，等待预想中她的话。他的心情奇怪的迟钝。
“下一秒就是凌迟了。”他想。
“你会永远爱我吗？”
吕雪途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
她的眼尾上挑，在仰视中却显得有些可怜，她的脸雪白。
林羡沉默。他似乎又恢复了那种漠然无情的状态：“你会想要吗？”
吕雪途点点头。
“可我给不了。”林羡只是轻柔地说，“只有现在的，要吗？”
吕雪途不说话。她的指尖颤抖，缓慢地松了手。
“不要。”
她说：“我不要了。”
她的眼睛几乎含着恨意：“你为什么给不了？你不等我了吗...？你真的不等我了吗...”
林羡垂着眼帘，“你觉得‘永远’是多久？”
“只要你是‘林羡’。”
...你就需要爱我。
林羡点了点头。他看着她，“你呢？你会这样做吗？”
吕雪途的脸却突然白了。她像是看见了什么，又或者是听见了什么，她的眼睛倏然盯住他的脖颈，似乎在找什么，可没有找到。她的心脏痉挛。
“林羡...”她向他走过去，“...你过来。”
林羡一动不动，直到她近乎绝望地伸出手在他的脖颈上找寻什么。
林羡抓住了她的手。“怎么？”
“...项链。”她说，她的声音也颤抖得不停。“...项链。”
她的手在摸到链条时停了一下，然后顺着向下摸索，她的指尖不停地颤抖，不停地用力拽住它，以至于那条项链上雕刻的瞳孔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姿态沉默地望着她——
“啪——”
吕雪途的心脏停止了几秒。
项链摔在了地上，白色的粉末从裂口处洒了出来。
“...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宁静。
林羡没有说话。
“...林羡...”
她抬起眼睛，木木地望向了他。她太痛苦了，尽管在清醒后完全不明白这种情绪的源头是什么，可当时，她只是本能地感应到了一种可怕的东西。
时间过去了很久，林羡的目光太淡，像一潭死水，盛满了死亡一般的虚无。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虚假的温柔消失了。
“求求你...林羡...”每说一句话，她的声音都摇摆不定。她的鲜花羽翼又烧了出来，无限混乱...无比脆弱。
“骨灰。”
她看见他说了两个字，她似乎听见了声音——
“...什么？”
她的眼睛惊恐地发直。
“你的，”林羡恶劣地笑了笑，却苍白无力，他的声音轻到像是叹息，“骨灰。”
狰狞诡异的东西冲撞着吕雪途的心灵，发出刺耳的声音，世界仿佛是一个扭曲的黑洞，有无数双粗糙的手抓住了她颤抖的躯体，吕雪途感觉到身体的分裂......
林羡捡起了项链，可是骨灰掉在了木板的地面上，卡进了缝隙里。
他机械性地用指尖、用指甲去抠，可是总有一些抠不出来，可他的动作却没有停，他的指甲烂了，渗出血丝，与骨灰混在一起，那些白色粉末却始终剩下了一些。
“不完整了。”他想。
“不完整了。”
......
火红的桌子上，透着绿香的图书摊开着，咖啡香从陶瓷杯中飘出，阳光拍动着金色的翅膀，飞进酒馆里，歇在纸张上，歇在雪白的骨灰上。
......
“绿——雪——兔——”
门外，午夜痛苦捂脸，站在一边默不作声。他已经试图阻止过了——
“绿雪兔——”
“绿——雪——兔——”
血菊转过头，“他们在里面吗？”
午夜面无表情。“不在。”
血菊愣住了，“那...”
“啪——”
门被打开了。
林羡阴冷的面孔出现，吕雪途站在林羡的身后，从他的肩膀上探出个绿脑袋来。
“嗨。”她笑了笑，眼睛却很红。
血菊也憨憨笑了笑，但是一抬头，看见林羡正注视着她，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凉气逼人，打了一个冷战。
“...嗨。哥。”
她呲牙尴尬地笑了笑。
林羡淡淡地点点头，走了出去。
血菊默默退到他的身后，和吕雪途并排走着，她超级小声地说，“绿雪兔！为什么我觉得林羡有点吓人喵！”
吕雪途沉默。她垂着眼眸。
血菊突然觉得吕雪途也有点冷湿湿的...
“骨灰项链...”
她静默着，努力拼凑着梦境中的东西：
“吕雪途...会...先离开。”
“林羡想要放弃...”
“他可以看见...可以看见过去与未来...”
“像梦境中那样吗...？”
“如果他不想看见...他也必须看见吗？”
“每一次可怕的东西...都必须重复看见很多很多次吗...？”
“冬神与春神。”
“冬神与春神...惩罚。”
“循环。”
“永恒。”
“相爱。”
“宇宙...这里是一个荒凉的流放之地。”
“我们犯罪了。”
“我拯救不了任何人...”
吕雪途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脸白了：
“‘我用自杀来救你吧。’”
什么意思...？
自杀...什么意思？
自杀自杀自杀自杀自杀自杀自杀自杀自杀自杀自杀自杀...
她深喘了一口气，闭了一下眼睛。
恨意。
她痴迷地盯着林羡的背影。
“糖果罐。”
“主人。”
糖果罐在她的心灵里回应。
“还可以听见吗？”
“主人，”它说，“林羡现在什么也没想。”
“他一般都是这样的。”
“很安静。”
只有在刚刚的某些瞬间...她抓住了。
她抓住了。
“我会永远爱你的。”——
“她并不了解自己。”
“她把爱理想化，沉湎于‘永恒’的誓言。”
“下一秒就是凌迟了。”
——“为什么不要现在的爱？”
“项链。”
“好疼。”
“不完整了。”
“不完整了。”
......
在脱离梦境、回归现实的瞬间，当吕雪途蜷伏在林羡的怀里，好像在深深地嗅他的味道——
“糖果罐。”她用心音呼唤。
“...听他的心音。”
“...听他未说出口的所有秘密。”
“我要...”天使沉睡，恶魔苏醒——
“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