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溪亭又不是蠢货,她可不相信他的鬼话。
她随意坐在自己床边,看着身边的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归鸿。”少年艰难开口,胸口的狼牙吊坠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他的精瘦的薄肌上全是伤痕,但不像剑伤,倒像是被人打出来的淤青。
叶溪亭俯身靠近他,她伸出左手挑起他的下颚,盯着他眼那双锐利的眼睛不说话。
少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眼中的不耐转瞬即逝。他瞪大了那双像野兽一般的狭长的眼,尽量让自己显得很无害。他似乎很擅长伪装成温和的兔子来欺骗狡诈的猎人。
不过叶溪亭也不是什么好骗的,她利索地扯下自己的发带,反手将少年的双手捆在身后,左手按住他的肩,将他翻了个面,右膝抵住了他的背。
刚刚那个刺客的肩上受了她一刀,她只要一验伤口就能看出。
“姐姐!”
她还没来得及看,洛月华哐一声推开门。
洛月华眼中,叶溪亭正衣冠楚楚的坐在床边,她俯身垂落下的轻纱就这样抚在了少年赤裸的背上。
“刺客抓到了,不是……我的姐你在干吗啊!”洛月华看着两人糟糕的姿势忍不住跑进来八卦,顺便还把门给锁住了。
这回该归鸿愣住了,哪里抓住的刺客,刺客不是他自己吗?
叶溪亭有些尴尬地收回脚,还是仔细盘问了一下什么情况。
洛月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最后终于收回了目光说道:“刺客是个北魏人,穿着黑衣,他明明差点就要逃到船上了,还要折回来负隅顽抗,最后就被守卫就地格杀了。”
“到底谁能逃还会折回来?”叶溪亭看着漏洞百出的话术忍不住发问。
“北魏人都这样阴险狡诈,也许想着偷偷回来继续刺杀郡主吧?我又不是刺客,姐姐盘问我也没有用啊。”洛月华耸耸肩,无奈说道。
归鸿已经知道是谁了,一定是昨日他救下的那个同族。他为了保护自己,明明已经逃了还回来送死,只为了给他制造一线生机。
他明明已经答应他的,他会带他回家的,可是他还是没做到。
叶溪亭还在沉思,洛月华已经想开溜了:“姐姐,我就不打扰你了哈。妹妹我就先退下了……”
她理解叶溪亭,姐姐一定是被柳阴气晕了,想陷入温柔乡来麻痹自己。
叶溪亭一把揪过她的后衣领,把人带回来:“先等等,你看住他,我去看看那刺客的尸体。”
叶溪亭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堆麻绳,把归鸿捆得牢牢的,动不了一点。
“月华,一定别让他跑了。”叶溪亭叮嘱一声就抓紧赶过去,只留下洛月华和归鸿大眼瞪小眼。
洛月华家在北卞,常年边境有摩擦,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北魏人。
她只当归鸿是叶溪亭背着他们买下的玩物。叶溪亭一走,洛月华自然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归鸿倒是习惯了这样场面,叶溪亭专业的捆绑手法让他放弃挣扎,开始闭着眼睛睡觉。
叶溪亭赶到时,他们已经把尸体丢海里了,尸体无从验查,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叶溪亭有些烦躁地回了房,洛月华依旧虎视眈眈地瞪着归鸿,生怕他逃走。
叶溪亭不禁觉得好笑,心中的躁意都消灭了不少。
“谢谢你了月华,你去睡吧,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洛月华走时还不忘叮嘱道:“姐姐,玩玩就好,别动真感情啊!”
叶溪亭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现在这个状况,只好点头说:“好的你放心。”
归鸿没睡多熟,他能清晰得听见叶溪亭的脚步声带着杀意渐渐靠近。
不过他不敢动,他只能保持装睡。他对上叶溪亭没有胜算,只能让她以为自己是个普通奴隶,才能勉强保住一命。
冰凉的金属抵住他脖子的时候,他紧张得都要流汗了。
没过多久,就在他平稳地呼吸声中,叶溪亭收了刚刚从刺客那缴获的北魏弯刃,把蜡烛吹灭了上床。
也许是自己过于疑心了?叶溪亭掖了掖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归鸿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眼中锋利,野性,狠厉的情绪在月夜中格外疯狂。
他的目光看向床上的叶溪亭,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
第二日早,叶溪亭醒后下床不小心踢到归鸿才想起了昨晚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在他房间里。
他一脸幽怨地看向叶溪亭,仿佛在控诉她的狠心。
叶溪亭经过一晚上的试探还是勉强相信了他,顺手给他解了绑。
“既然你不是刺客,那你是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叶溪亭一边解绑,一边问道。
归鸿委屈道:“我一逃跑,那些人就打我骂我,还拿东西砸我,然后就成这样了。”
叶溪亭趁机细细察看了他的肩部。那里确实有伤,不过倒不是刀伤,更像是破裂瓷片扎进去的,血肉模糊。
归鸿自然察觉到了她视线的游动,以防万一,叶溪亭回房之前他就拿瓷片给自己肩上扎了几下。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默默接受叶溪亭的审视。
洛月华昨晚回去就和寒轻说了,今早他就急忙赶了过来。
“小姐,其实……”
他想说自己也可以的,外面的人万一不干净怎么办。
但是他一推开门走进去就说不出口了。
叶溪亭看见寒轻像看见了救星,她走到他面前:“寒轻你来的正好,你带他下去洗洗,顺便换身衣服,我还得去看看郡主怎么样了。”
寒轻不情不愿应下,眼睁睁看着叶溪亭离开。
大夫诊断出来严菱只是中了普通迷药,并无大碍。夏寒深在她床边守了一夜,一刻也没有离开。
叶溪亭推开门时,严菱已经醒了,她还有些惊魂未定,也不管夏寒深是否还在场,抱着叶溪亭哭了起来。
“我好怕,我好害怕,溪亭,是谁要害我。”
叶溪亭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头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刺客已经死了。”
\"权势就是这样吗?\"严菱喃喃道,“从前我从未打过权力的念头,自然安然无恙,可我一想掌握什么,就有无数手来掐住我的脖子。”
叶溪亭冷静地反问:“……那你会放弃吗?”
“不,”她擦干眼泪,眼中是不甘,“我宁愿死在风谲云诡的时局中,也绝不屈居人下,任人宰割! ”
“那我就会一直陪你。”叶溪亭的话是那么轻,却是那么有力。
……
坐了几天船终于到了梅城,严菱在船上遇刺的事还是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她立马派了御林军来梅城接严菱回京。
叶溪亭和严菱最终还是分开了。
归鸿穿着寒轻的衣服显得有些违和,但也只能将就。他看着被人贩子驱赶着走的同族,恨得咬牙切齿。可他又什么也做不了,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他只能看着北魏的妇孺百姓落入虎口。
叶溪亭察觉出了他的异常,撇过眼睛去看他。
归鸿察觉到了叶溪亭带着考究的目光,连忙低下头。
叶溪亭走过来,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递给他:“你想救他们,对吗?”
归鸿没有接下,他不明白叶溪亭的意思。
“你拿着这钱给他们赎身,然后带他们回北魏去就是。”叶溪亭补充了一句。
归鸿愣住了,他有些不解:“你不是南流人吗?怎么会管北魏人的死活。”
“战争残酷,百姓何辜?”
“战争不应该涉及百姓,这就是我的立场。若有日我也能上战场,我只斩携武器者,手无寸铁的百姓我不会动他们分毫,这是我的原则。”叶溪亭说着,就把银票塞在了归鸿手里。
归鸿知道叶溪亭绝对不会说谎。
从上次她明明能直接杀了他却还是为了所谓的原则放了他一命时,归鸿就知道她绝对说话算数。
“你也知道这些事不对的,你还拿钱给他们,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叶溪亭轻笑一声,她捋了捋发丝,有些被他的天真笑到:“那我该怎么办?把人揍一顿然后以滋事斗殴的罪名被官兵抓到牢里吗?”
归鸿被她的话说服了,有些生硬地跟她道谢:“多谢你。”
叶溪亭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然后她看着木讷的归鸿,拍了拍他的肩,说道:“那我们就走了,你珍重。”
归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升起莫名其妙的愧疚。
他紧紧攥住胸口的狼牙吊坠,他以为父亲母亲依次死后,自己不会再有除了仇恨之外的什么强烈的情感波动了,直到他遇见了叶溪亭。
他该怎么形容她。她热烈得如同夏日盛放的紫阳花,真诚得让他逃避。
他似乎一直都靠着她的原则逃过一劫又一劫,自己却一直在欺骗她,还曾经妄想杀她。
被仇恨裹挟的人也会有其他的感情吗?
寒轻见那人终于走了,急忙靠到叶溪亭身边。
\"小姐,其实我觉得吧,二小姐的事可以求郡主帮忙啊。\"寒轻赶紧过来出谋划策。
叶溪亭轻轻敲了敲他的头:“不可,严菱在朝堂脚步还未站稳,怎么还要让此事牵连她。”
“她要是真和陛下说了,那就是摆明了三皇子决裂,她现在属于太后一党,太后目前还是偏向三皇子的,我不想她为难。”
寒轻听得昏昏绕绕,还是问道:“那怎么办啊?”
“目前还没有想好,只能见招拆招。”叶溪亭叹了口气。
洛月华一向对叶溪亭保持信任,她对叶溪亭说:“姐姐出马。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啦!”
三人漫步在夕阳下,真的有股侠客之风。
……
另一边的沈金池,已经携木槿回了安京。
虽然面对侍卫的盘问木槿回答的滴水不漏,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一切都是有错。
沈金池真情实意告诉她自己真实身份时,木槿还要装得十分惊讶。有些时候演的她自己都想笑。
木槿在王府里被安排在一个清雅别致的小院,沈金池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来打扰她,她也乐的清闲。
木槿在院子里随意逛着,一道听上去年龄不大的女声打破平静。
“别拦着我,滚开!哪里来的狐媚子勾引我金池哥哥!”
来人是一个粉衣少女,她看上去十分乖巧可爱,骂起人来可是毫不留情。
木槿挑眉一笑,这又是演的哪出?
身旁的侍女秋实是沈金池亲自安排给木槿的,她小声说道:“这位是大将军府上的姜小姐,仗着和三殿下是青梅竹马老是这样胡来。”
大将军府上唯一的小姐只能是姜楼春了,她有两个哥哥。大哥姜塞飞是个文官,二哥姜离淮跟随大将军行兵打仗,目前也是个将军,她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要风的风,要雨得雨,整个安京谁敢跟她唱反调。
姜楼春三步两步走上前拉住木槿的袖子,恶狠狠地说道:“你就是金池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叶玉槿?”
木槿还在维持着自己柔弱无力的人设,姜楼春一扯,木槿就踉跄一下。
“喂!你知不知道这个玉佩是我金池哥哥送我的,他没送过你吧?还有还有……这个也是金池哥哥送我的……”
木槿根本不在意她的挑衅,她就在这里自说自话了一大堆,最后瞪了木槿一眼,继续说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木槿双眼含泪,她拿起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真羡慕姜小姐,除了家里人确实没有人送过我礼物……”
这回轮到姜楼春愣住了:“啊……你这么惨啊,你没有朋友的吗?你过生辰你朋友都不送的吗?”
木槿继续抽泣:“我从小体弱多病,根本没有机会出门交朋友……其实我打心底里,还是羡慕姜小姐的。”
姜楼春拔下自己的簪子送给木槿,她有些可怜道:“算了,看你这么惨,那本小姐送你些东西吧。”
木槿接过簪子,对于姜楼春这种人,就要顺着她来。木槿几句话就把姜楼春捧到一个高度,把她说得心花怒放。
不过那句羡慕她倒是真情实意。
姜楼春和木槿聊了一会才走。
姜楼春回到府中,才突然想起自己去三王府的目的。
“果然是狐狸精!”她愤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