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观察室。
巨大水箱占据房间的一半，长达两米的半人半鱼生物游曳在水里，长长的尾巴垂落，在水中反射银色的光。
人鱼眉眼深邃，面都轮廓分明，银色的发凌乱，猩红的眼微微眯起，正在笑。
神情冷漠的青年立在他面前，在又一次被他以无礼的视线扫视过一遍后，缓缓开口说道：“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实验结果，所以你也不可能落到别人手中。”
水中的生物一挑眉，对他的话没什么意外。
但人鱼族的语言被这个人讲出来，反倒让厄洛蒙伽有点惊喜。
“碎海”的算盘会打空，即使杀掉这个人鱼，他也不会把人鱼交出去，况且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要杀我？”厄洛蒙伽望进那双正凝视着他的眼说，不出意料的，他在他眼中看见了很熟悉的杀意。
“你活着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叶眠冷冷地望着他，他们需要活的样本，但他却不需要，他更需要人鱼的解剖数据，如果人鱼死了，反而对他和“深海”更有利。
血色的眸里映着这个冰冷的青年的身影，这人鱼忽然笑了起来：“好啊，你尽管试试看啊。”
永恒长久的生命早已让厄洛蒙伽觉无聊透顶，好不容易找到方法结束了这循环的一切，却又被他们唤醒，让他遇见这么一个有趣的事物。
想杀死他？尽管来试试好了。
他向叶眠站的地方游过去，靠近了那人冰冷的脸：“如果你没有杀死我，那你的命就归我。”
叶眠看了他一会，转头便走，也不理会他。
看着人再次在自己眼前离开，厄洛荡伽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情绪：“那就这么说好了。”
一周后，到了将实验体转移的时间。
“你确定要这么做？”褐发女子的投影出现在安静的房间里。
“这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吗，就像之前那次一样。”
墨色的眼里一片淡漠，修长的指尖敲击着椅子扶手。
“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杨江洋嘀咕着挂了通讯，那张温和的脸消失在屏幕中。
凉薄的脸从屏幕后露出来，叶眠望着桌上那两张一模一样的灰色透明通行证，黑沉的眼中情绪翻涌，不知在想什么。
移动水箱中，两米长的人鱼被困在有些逼厌的环境里，甚至连活动一下尾巴的空隙都没有，这也减少了他突然的打碎容器逃出来的可能。
叶眠看着连双手都无处安放的人鱼，不知怎的，唇角忽然扬起抹不易觉察的笑来，薄唇微翘，像终年严寒的冰冻上，薄冰化开了。
而一直盯着他的厄洛蒙伽也明显地看到了他的嘲笑。
被装在水箱里的厄洛蒙伽：“……”
等他出去了，他也要像这样找个狭窄的东西把他装进去，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这边厄洛蒙伽气得牙痒痒，那边的转移人员也没闲着，为了转移走这种方危险生物，每个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一个不注意让那生物逃出来。
一个戴着鸭乱帽，长相普通的搬运人员悄然从叶眠身边走过。而再转身时手上便多了张灰色的玻璃卡，瞬间被他收到衣袖中去。
“小张这边，把这箱子弄上去。”水箱边搬运的人朝他喊了一句。
“出什么事了？”武装队的人过来询问情况，脸色很差，似是不满他们停车的举动。
“有人晕倒了，我们需要救护车。”
“把人搬下来，我们已经通知了附近的医疗机构，他们很快到。”
“不要耽搁时间，开车，运输任务继续。”
“但是……”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存在感很低的普通青年悄然靠近了关着人鱼的水箱。
灰色的卡贴上隐蔽的感应区，轻微的一声声响。
水箱的盖子被打开了。
闭着眼的厄洛荡伽睁开眼，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
那人示意他先别动，用很轻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有些蹩脚的人鱼语：“从下面走，所有的水流向大海。”
似是怕他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他拿出终端，调出准备好的图案，快速演示了一下，随后在厄洛蒙伽若有所思的神色中大叫一声：“啊！救命，别，别吃我！”
厄洛蒙伽：“……”
“人鱼！人鱼逃出来了！”
下一刻乌黑锃亮的枪口对准了人鱼。
银光闪过，武装人员被打翻在地，银色的人鱼从车中出来，干燥的空气让他难爱地用尾拍了拍地面，随后他视线一转，找到了一个正在施工而打开的下水道入口。
“啊！人鱼进到下水管道里了！”武装人员围到下水道口旁边，神色复杂，这里怎么正好有一个开着的下水道口。
汹涌的生活废水流往海洋，在肮脏的水里游了好一会，厄洛蒙伽感受到了大海的气息，咸猩而熟悉。
光线从出口处照进水里，厄洛蒙伽加快了速度，触及阳光，适应黑暗的眼眯了眯，波光浮动的海面上，一艘纯白的渔船停在离他距离不远的地方。
抬眼望去，厄洛蒙伽瞳孔一缩，侧身躲过猝然射来的子弹，血色的眼看向持枪的人，那人依旧穿着不变的白大褂，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正站在船上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再看一个死物般。
此时他薄唇紧抿，眉眼间带着狠戾，墨色的眼里毫无情绪起伏，似一把锋芒毕露的刀。
那张让厄洛蒙伽觉得冷清凉薄的美人脸，依旧是那样没有丝毫温度的漂亮，仿佛触手就只会是透骨的冷。
厄洛蒙伽仰着头看他，阳光穿过云层照的海面上，同时也落在这个冷淡的青年的身上，忽然，他的唇角勾起抹情绪不明的笑。
为了杀死人鱼，叶眠特意向武装部借用了大型杀伤性武器，而那武器被他安装在了这艘船上。
按下控制按钮，启动装置，粒子炮炮口自动锁定海面上游动的人鱼。
这一次没有量子防护罩，人鱼就算恢复力再强，也抵挡不住这足以毁灭半个小型城市的一击。
他说了，他要他死。
不断聚拢的强光准备完毕，带着强大的能量射向海面上的人鱼，人鱼似是有所准备，往海的深处游去。
但这只是徒劳，这里只是浅海，还没等他游到可以抵消部分攻击的海域，他便会被击中，然后消亡在这世间，灰飞烟灭。
一时间周边的海水都被爆破冲击，声音从刺耳的嗡鸣变为诡异的安静，随后便是海面溅起的水重新回到海洋的声音。
不多时，这片海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叶眠看着平静的海，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幽深的眼里，疯狂的情绪翻涌。
他望着人鱼消失的地方，不复之前的漠然，笑声同阴郁疯狂的恶鬼，在无人的海上回荡。
深海研究所。
麦情严厉阴沉的男人走进大门，这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虽然已不复年少，但动作完全看不出衰老迟钝。
他眉心的皱纹很深，是经常皱着眉的缘故，他有着花白的发，但一双墨色的眼依旧精神。
此时他面色难看地走入穿梭通道，在人们或惊讶或崇拜或疑惑的目光中，径直地往楼上去。
“那是……叶成名博士，他怎么来了？”
那是张经常出现在他们查阅的资料的版面上的脸，几乎没有人会不认识这个海洋研究学的巨头之一。
叶成名今天来这里只有一个目标。
他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那个没有什么表情的人拿着笔一脸平静地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强压着的火气一下子便冒了上来：“你看看你干的什么破事，杀死重要的实验体，这样的罪名足以让你在内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现在居然还这里写这些破东西？你是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啊。”
叶眠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继续写着什么，叶成名额上青筋凸起，怒气上涌，指看他便骂：“混账东西，你连你老子的话都不听了吗？是耳聋子还是死了，啊？”
叶眠依旧没有反应。
叶成名见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忽视，气急败坏地走向前去，将叶眠桌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在地：“你个不孝子，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这么久了也没做出什么有用的成绩来，废物！婊子生的混蛋！”
直到最后一句。叶眠才有了反应：“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成为一个永不受用的弃子。”
“你……”叶成名一时气堵，捂着胸口半天没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五年前，叶成名的实验出了问题，造成大量大员伤亡，甚至牵连政府官员与普通平民。
为了平息伤患家属的怒火，“深海”研究所不得不支出一大笔赔偿费用，并告知众人叶成名因年老多病就此退休，不再接触任何相关研究。
说的好听些是退休，其实只是变相的辞退，终身不再录用。
而这一事件发生后，对叶成名多年来精心营造的名誉，造成了不可磨灭的负面影响。
这些年来，他一直暗地里接触不同领域的学者，寄希望于能在其他方面有所建树，然后重返科研领域，继续当他的叶博士。
叶眠的这句话无疑戳中他最痛的伤疤，一下子撕开，鲜血淋漓。
“年纪大了就安心享受退休生活，我的事你管不着。”叶眠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这个所谓的父亲。
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眼中只有自己，当他做了什么错误的事，或者是他觉得不合理的事时，便会像这样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通，仿佛这样可以找到自己的优越感一样。
“你他妈怎么跟你爸我讲话的？”叶成名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刺激到，抬起手便向叶眠打去。
叶眠握住他来的手的手腕，语气冰冷：“我从来没有承认你是我的父亲，但因为生物学上的联系，我会尽到我赡养的义务。”
“你……”
手腕处传来阵阵痛意，疼得他面目扭曲。
“不过，我也不介意在名义上抹消你做为我
父亲的资格。”
墨色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他从来没有承认这人的存在，他带给他的只是无意义的东西。
他不介意是否遵从法律给予他赡养，自然也不介意与他断绝关系，出于人道主义，他会为他安排扶养的人，让他安享最后的人生。
“好啊，反了，真是反了……”从叶眠手中抽回手，叶成名眼中的怒火几乎能将看着的人撕碎，扭曲的表情破坏了他外表营造出来的平静从容，倒比平日里装模做样的样子生动很多。
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叶眠，无声地盯了他好一会儿，发现竟无法反驳，只好气急败坏地夺门而去，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