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哪里来的?!”
一声厉喝突然从被贫民围得水泄不通的布告栏处传来,打断了解雨臣的思绪。
他看了张海盐一眼,对方同样没什么表示,显然是跟自己一样觉得应该静观其变。
正当解雨臣思考自己要如何开口才能不露馅时,主事的男人已经走出贫民的包围圈,来到两人面前。
与他身后那些瘦得皮包骨的贫民不同,这男人相当肥胖,目测起码远超200斤,他向解雨臣两人走过来时,满身的肥肉都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抖动,像是一层层肥腻的波浪,令人作呕。
更加让解雨臣难以忍受的却是这人的眼神——满是高高在上的轻蔑,又偏偏诡异地带着一丝渴望。
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饶是解雨臣忍耐力再好也还是皱了皱眉。
“我们石老爷招家兵,如今世道混乱,我看两位一表人才,流落到我们大兴镇也算有缘,与其独自辛苦谋生,不如加入石老爷麾下,保管让你们每天吃香喝辣。”
其他不知道,但吃香喝辣想必是一定的。看着面前主事男人比四个贫民绑在一起还夸张的体型,解雨臣讽刺地想到。
面前的一切明明非常合理,但解雨臣心中还是莫名出现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是他和张海盐都不是冲动的人,所以两人对视一眼,一致决定应该先答应下来,看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
“既如此,那我们就多谢这位兄弟的好意了。”
肥胖的主事男人露出了非常、非常满意的笑。
石府在这条街的最深处,这里的采光相当不好,似乎是发现了两人的疑惑,主事男人解释道:“老爷从生下来起就晒不得太阳,所以才把宅子建在这里。”
张海盐没怎么听主事男人的解释,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好在面前这石府除了采光外,其他风水都比较正常,或许石老爷只是遗传了日光性皮炎?
这一轮招的家兵除了解雨臣和张海盐外,还有几个中年男人。似乎是常年吃不饱,这几个人无一例外看上去都无比瘦弱,只是也许骨架比起竞争者更高,所以才被选中。
他们都不敢与主事男人搭话,同样的,主事男人也几乎不会注意他们。
一路走来,解雨臣几乎没看到一个年轻人,大都是中年人与老年人,妇女则更少,所有人都饿得皮包骨,咯得解雨臣的眼睛生疼。
为什么会这样呢?
哦,对了,好像是因为打仗和饥荒。
他怎么会知道发生了打仗和饥荒呢?解雨臣感到一瞬奇怪,可这个念头就像是午后恍惚一样,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主事男人并未带他们去见石老爷,想来也是,他们不过是新招的家兵,地位低微,哪能见到一家之主呢?
将两人送到他们该在的位置,主事男人抬头看了看天,突然像是癞蛤蟆吐舌头一样舔了下肥厚的嘴唇,带着臭味的涎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恶心得让人想吐:“又到了收粮的日子……”
主事男人感叹一声,然后对两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等会你们就跟着甲队收粮去吧。”
“吴大勇!”
“诶!钱大人您有什么安排?”一个同样肥胖、只比主事瘦一丁点的男人屁颠屁颠地跑(其实更像“滚”)到钱主事面前,猥琐地上下打量着解雨臣和张海盐。
钱主事咧着青蛙似的厚嘴,肥腻眼皮下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这两位兄弟,今天下午跟着你们去收粮,你可得好好带带他们!”
吴大勇笑得相当谄媚,但看向解雨臣两人的眼睛又十分贪婪:“放心吧钱大人,保管让您满意!”
“两位小兄弟,跟我来吧。”吴大勇笑着,下巴上的肥肉堆叠得如同猪大肠上的褶皱。
如同吴大勇一样,家兵里几乎没有体型正常的人,似乎这里的地位与他们的体重直接挂钩。想到这里,张海盐脑补了一下石老爷的样子,一下就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着两人的接近,甲队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解雨臣和张海盐,有人甚至还猖狂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然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却是所有人眼中如出一辙的、贪婪的神色。
就像是被一群披着肥猪皮的饿狼包围着,解雨臣皱了皱眉,低声对张海盐道:“这里有问题。”
张海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们每个人都吃得很饱。”
解雨臣明白张海盐的言下之意——这里分明发生了严重的饥荒,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贫民被饿死,为什么石府的人都吃得肥头大耳的?
“解兄弟和张兄弟就是咱们甲队这次分到的新人,大家都认识认识!”
随着吴大勇的话一出口,甲队所有家兵都阴沉沉地咧嘴笑起来,不少涎水滴落在地,弥漫开一种令人作呕的臭味,更有人开始起哄:“两位兄弟,进了咱石府,大家都是一体的,跟着大哥们混,以后保管有你们吃香喝辣的日子!”
话是说得好听,解雨臣却本能地感到一种危险,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思维就时不时会陷入一种混沌状态——他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行了,既然都认识了,列队!准备收粮!”
一听又要收粮,地上十几堆肉糜全都动了起来,他们全都不高——想来是小时候常常吃不饱饭,迈着沉重的步子,以“最快速度”在吴大勇面前站成一排,每堆肉糜经过的路径都流下了断断续续的涎水,它们高兴坏了。
解雨臣和张海盐在吴大勇的示意下,站到了家兵队伍的后面,吴大勇则在最后压阵。
“走,收粮!”
随着吴大勇的下令,前面的家兵全都发出了“呼哧呼哧”如同卡痰一样的笑声,似乎即将会发生什么让他们所有人都很满足的事情。
从大兴镇到村子的距离不短,这些家兵每走不到一公里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会,显然这样的运动量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然而尽管路途“艰难”至此,也没有一个家兵提出退出,反而所有人的状态都越来越亢奋。
雪下得更大了,解雨臣和张海盐都被冻得思维迟缓,路边不时出现的人类白骨似乎在提醒着两人这场饥荒的残酷,家兵们流下的涎水有不少都滴到了白骨上,然后很快结冰,坚硬如同十字架上的长钉。
“村长,交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