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沧临跳下马,将手里的马鞭扔给跑来牵马的褚家侍从。
“见大公子好!”一直守在十里归居大门外的莫慎行上前一步行礼,然后说:“我哥这会儿正审着呢!估计进去就能看到结果了。”
卞沧临点点头,又抬手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们兄弟俩了!”
这时,褚苍浔和褚苍洝也到了,跳下马追了过来。
“兄长!你这风风火火的调子是要准备执行到何时?能不能先交个底儿,让我能选个好时段避开些?”
“还想挨打?”褚苍浔白了褚苍洝一眼,转过脸去问莫慎行:“如何了?”
“见二公子、三公子好。”莫慎行还是先行了礼,但接着就嬉皮笑脸的叉起了腰:“放心吧!我哥那套针穴术,没几个能忍过一炷香的。”
“吹牛!从我们逮住他们到现在,都多少柱香了?”褚苍洝嘲笑到。
“路上有几个不老实的找了些麻烦,所以费了些时间!我们也才入府没多久。”莫慎行抠抠脑袋,解释着。
“不用理他!你赶紧瞧瞧去,我们在苍浔院里等你们的消息。”卞沧临揉了揉自己的后颈……连着两日的奔波,着实疲惫。
“是。”莫慎行赶紧行礼离开。
褚苍洝害怕又言多再失,一溜烟的先跑了,留下褚苍浔陪着卞沧临一路往自己的院子方向去。
刚绕过花厅,褚苍浔瞄了一眼身边那个又在不自觉偷笑的卞沧临,忍不住叹息:“苍洝没说错,兄长这两日还真是变化颇大。”
“是吗?”卞沧临没有否认,反而还显得有些得意。
“花前月下那些事苍浔不太懂,可是兄长……你不是一直不喜被他人安排吗?她就真的如此的好?好到让你愿意被操弄?”
“……昨日之前我也不明白!相处的这三年间,为何我总是想尽办法要助她走仕途……为何我明知她志在乡间市井,却要逼着她志向丰功伟绩……为何她奉懿旨离宫,我却早早躲出来回避与她道别!直到昨日,我在祈愿桥上见她回眸莞尔……我才明白,我只是不舍与她两不相见罢了。她好不好我不在乎,遇见是不是被祖母一手安排的我也不在乎。她,和我心意便甚好。”
褚苍浔轻摇着头,哀叹了一声,跨入屋中。
“二哥这是在叹什么气?”
“方才与兄长正讲那楚伴读……唉,咱们家大公子……怕是爬不出那男女泥沼了!”
“哦~楚琰啊!说起来,她在宫里装男人时就觉得那张脸过于精致艳丽,今日见她略施脂粉的模样……简直祸国殃民!”
“好好说话!”卞沧临忍不住又给了他一下,然后接过褚苍浔递来的茶盏:“你们可别因为她的那张脸就小瞧了她!那小子,韧劲儿足着呢!”
“这倒是!想起那年抢贾夫子的黑匣子……敢偷偷混上我的马车,没有武功傍身还有胆在混战中抢夺黑匣……她也算得上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了!”
“诶,对了,还有去年在宫里!她同兄长论辩民策时,不小心弄坏了兄长新到手的赤鬼刀。兄长罚她站桩,她说:此刀因我而坏,我接受惩罚,但殿下心高失策,便一了百了吗?气得兄长罚她站到悔过为止,可她硬是站到从桩子上晕过去,也没有开口认错!哈哈哈……”
“她呀……认定的道理,千百万头牛也拽不回来!”
卞沧临忍不住痴笑,却遭褚苍浔随即浇了一盆凉水。
“难怪我叫她嫂嫂,她立马否认。原来是在宫里受兄长的气受得多了,不愿承这份皇恩啊!”
卞沧临不屑一顾,淡淡的说:“从她接下懿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承下这份皇恩了!祖母的笔墨,敢接,就得敢受!”
……荷畔书斋内,熟睡中的慧玉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朦朦胧胧的揉了揉鼻子,翻了身又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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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张晚成便急匆匆的赶回户司,将卷库里所有关联采买军马的卷册翻了个遍。
“张计官……您这是要找什么呀?”负责照管卷库的管事看着乱成一团的卷簿,差点犯心疾。
“没……没事!……没事!”张晚成擦了擦满脑袋的汗水,从地上趴起来,跌跌撞撞的往侍正廨跑去。
另一边,卞沧临带着莫家两兄弟去了谨禁司的监户府。
“臣胡傲人,拜见太子殿下。”老监官还没跪下去,就被莫慎行给扶了起来。
“胡监官无须多礼,我只是来看看,不是来设集议的。”卞沧临自顾自的站到堆满卷册的木架旁,随手拿出一册翻了翻:“对了胡监官,两个月前户司到礼阳去采买军马,本应有监户的监官随行,可后来怎么没人跟去了呢?”
“回太子殿下,监户目前只有臣和杨之为两位监官。那次礼阳采买,本应由臣随行,可是不凑巧,臣在家中摔伤了腿,无法跟去。而杨之为,那时正随军造府前往北境运送军械不在府中。所以……臣只得报与户司,由户司侍正代为监管采买。”
“这谨禁司中就没有其他监官可以前去了?”
“回太子,自从撤掉谨禁司少首和少辅之位后,各监察府监官便只有各自监察府的权限,自然没法调动其他监察府的官员代劳。”胡傲人额上冒着细汗,扶着痛腿却不敢随意靠坐。
卞沧临轻叹了口气,招来莫慎言给他搬来了座椅:“既然腿脚不好,那便坐着说吧。”
“谢太子殿下。”胡傲人感激的坐上木椅,揉了揉那条痛腿。
卞沧临摇摇手,继续问道:“监户府理应有五位监官,包括您在内年初有四位提退时就该补上,为何拖了如此之久都还未见新官上任?”
“回殿下,臣也不明白。按理,从官员年岁入五十八起,择冕司便要着手准备新官入府。可直至去年,谨禁司其他府内都有了新官,唯独我们监户府……眼看我都快到退职时限了,都还未曾有任何一位新官到任。”
卞沧临放下手里的卷册,皱起了眉头:“择冕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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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身心俱疲,慧玉这一觉睡得简直是天昏地暗……待她晕晕沉沉的再睁眼时,已是第二日的正午。
简单的洗漱完毕,她打开新衣橱,看着里面一套套华丽的衣裙……还是选了旧衣柜中的一套水青色的男子长衫。
束好发髻,绑上发带,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嘿嘿傻笑:“还是这样自在。”
离开皇城,即使再着男装也无需掩藏身形!不在侯府,更是无须在乎穿的是何衣裳!果然……这荷花畔才是她子阳慧玉的人间理想。
她一路蹦跳着开了院门,拉开门栓时才发现门栓真真套得正好。
“还真是能关上。”她安心的走出院子。
“小娘子这是要去往何处?”不远处马背上急奔而来的卞沧临大声的调侃她。
慧玉看着停到自己跟前的高头大马,瘪瘪嘴:“大公子怎么又来了?”
卞沧临跳下马,将缰绳扔给身后的莫慎言,又从他手里接过食盒:“自然是来投食的。饿急了吧!昨日便来看过你,可你整整睡了一昼夜都未醒过。”
他戳了一下她的脑门,然后才拉着她往回走。
慧玉这时才发现院门门额上‘荷畔书斋’的牌匾被换成了‘欢居’。
她指指那牌匾,问:“这是何意?”
“开心之意。”他答。
“我是要开书斋授课的!”她气呼呼的闹。
“换个名字而已,不影响你授课!”他笑嘻嘻的哄。
“大公子您何时如此之闲了?”
“闲吗?我倒是觉得自己越发的忙碌了!”他拉她坐到石桌旁,将食盒里的碟碟碗碗都摆了出来,“等你随我回宫,我大概才能得些空闲。”
慧玉微微红脸,但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回他:“大公子已经年长到无需伴读了!我可是接了离宫懿旨的!”
“那……再接一道诏书如何?”他盯着她的眼睛猛瞧,话里有话的说到。
“诏书?什么诏书?”她一脸懵着往嘴里塞了一块云枣糕。
“聘妻诏。”他没笑,说得认真,却把她吓得差点呛死!
“殿……殿……下……”
“汪!”大黄很合时宜的溜达过来,横在两人之间。
卞沧临无奈的叹了口气,慧玉则长长的舒了口气。
“想吃吗?”她感激的扔了块肉饼给帮她解围的大黄。
“是我带来的吃食,你却只喂它,不喂我!”他决意耍赖。
“大公子何等尊贵,怎么跟只狗计较?想吃自己拿便是!”慧玉懒得理他,离了座,同大黄玩追食游戏去了。
清风一阵,吹得她那零落的发丝和幽蓝的发带一起在空中乱舞。卞沧临撑着脑袋靠坐在石桌旁,微笑着看眼前的风景渐渐发困……
等他再睁眼时……原本在院中疯闹的少女正与他目目相对,她的弯眉笑眼的模样全映在了他的眼瞳之中……
“很累吗?”她看清他眼底的淡淡乌青,忽然觉着有些心疼:“我会自己找吃的,饿不死,你不用顾及我。”
“可我想照顾你!亲自照顾你!”他还是撑着脑袋,专注的看着她的双眸,微微笑着,认真的说。
她轻哼了一声,站直身体拉起他的双手费力的将他拖了起来:“走,回屋!”
他脸色一震,咽了咽口水:“小娘子……你再感动也不至于……这……怕是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回到屋中,她不容分说的把他往床上一推:“你就在我这安安心心睡会儿。我会同莫慎言讲,真有事便来叫你!”
“……”他看着她替自己盖上薄被,不禁哀叹:“原来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什么?”她奇怪的问。
他看着她一脸真挚,便也特别真挚的回答她:“还以为……你会感动得以身相许!”
慧玉瞬间红透了脸,气得扯起薄被想闷死他算了,可最终还是松了手,转身逃出屋子去。
直到收拾完石桌,她脸上的红晕都还未完全退掉。
这时,门外冒出几个小脑袋,怯生生的趴在门边往里偷看。好半天,才有一个胆大一些的出声叫她:“楚琰姐姐。”
“是你们几个?快进来!”慧玉赶紧招呼他们进去,又将剩下的那些糕饼塞给他们:“拿着,好吃着呢!”
“楚琰姐姐,你……不再授课业了吗?”那个胆大的咬着肉饼,细声问:“昨儿个我们来过,院门关着,门外的匾额也换了……我们还以为姐姐跟诺先生一块儿走了呢。”
“前几日累着了,昨天多睡了会儿。放心吧,姐姐不走,这匾额只是换了题字,其他的,都不会变。”慧玉揉揉他们的小脑袋,保证道。
几个小家伙瞬间开心了,拽着她的袖子继续追问:“那姐姐……咱们还跟诺先生在时一样去绘荷吗?咱们何时去绘荷呀?”
“自然是要等荷花开了才能去的呀!你们随时盯着,随时给我报信儿,可好?”
“好!”
“好!”
娃娃们一个比一个声高,同慧玉抱成一团。
从屋里出来的卞沧临悄悄站到慧玉身后,背着手,盯着一个已经攀上慧玉肩膀的小娃,跟着问到:“就只带他们去,不带我么?”
“大公子?你怎么就起来了?”慧玉一边小心的护着肩上的小孩儿,一边担心的望向他:“是我们太吵了吗?”
卞沧临摇摇头,替她把肩上那小孩儿放到地上,回她:“醒了!”
“你是谁?”几个娃娃盯着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奶声奶气的质问。
“你们叫她楚琰姐姐,是吗?” 他嬉笑着指指身边的慧玉。
“对。”
“那……叫我姐夫便可。”
“大公子!”慧玉气急败坏的呵斥。
“你叫大公子?”一个女娃娃拽住他的衣袖问。
“你们……是可以这样叫我。”卞沧临拍拍她的小脸回答。
“还是姐夫顺口些!”另一个娃娃插嘴道,其他娃娃便也姐夫姐夫的喊起来。
于是……那拉住他衣袖的女娃娃也随了大流:“姐夫,你长得也很好看,同楚琰姐姐一样好看。”
卞沧临得意的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站到慧玉身边:“等荷花开了,姐姐姐夫便领你们一同绘荷去,可好?”
“好!”
“好!”
孩子们一片欢腾,只留慧玉一脸不知所措。……怎么就变姐姐姐夫了?
这时,莫慎言走了进来:“大公子,查到了。”
卞沧临放下怀里的小女孩,给慧玉使了个眼色,便领着莫慎言进了屋。
慧玉心领神会的送走了几个娃娃,又去厨房端了壶凉茶送过去。
“……是荐廨一个叫吴寒的办理负责监户府新官的审办……”
慧玉放下凉茶,正想出门去,却被卞沧临拉到身边坐下。
莫慎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卞沧临,略略有些不自在:“殿下……以楚伴读如今的身份……有些不合规矩。”
“这里不是朝堂也不是皇城,而她是祖母定下的太子妃,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继续说。”
“是。”莫慎言听后,慎重的向慧玉行了礼,继续说到:“这吴寒手下有个辅理叫张业成,是计官张晚成的兄弟。据周围人讲,这个张业成很懂占卜之术,深得吴寒信任。凡是吴寒经手的推举官员的卷册,都要先让这张业成过一遍目。”
“……占卜之术……”卞沧临眉头渐深,之前的愉悦之色一扫而光。
“那贩卖军马的案子……牵扯到择冕司了?”慧玉努力屏蔽掉那句让她如噎在喉的‘祖母定下’……将注意力集中到军马案里去。
“正是。”莫慎言回道:“采买军马原本要有谨禁司监户府的人随行监管,可监户府人手不足,不得不将监察的责任交给户司侍正。而监户府之所以新官迟迟不能到任,就是因为荐廨的这个吴寒。”
“可我听着,倒是那个张业成更有问题。”慧玉摇着手里的茶盘,分析道:“这吴寒虽是张业成的上官,但实际上是他借着占卜之术在操纵吴寒推举官员人选。吴寒……真的知道他的这个辅理私底下在做些什么吗?”
“不管吴寒手下的那个张辅理在做什么,反正他这个办理是做不了了。”卞沧临放下手中的凉茶,冷冷的说:“堂堂一个官员,靠着占卜拿捏朝政……要他何用,我去市井寻个占卜师不就行了么!胡闹!”
正在这时,莫慎行气喘吁吁的冲进屋里:“殿下……不好了!张晚成死了!南存策……被当成凶手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