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难怪今日不见你用根君骨木的发簪……”她幽幽说着,双手撑在桌面,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深喘了几口粗气,她才缓缓有力气取下发髻上的柒梓木簪子。
“殿下……臣妾……从未肖想过要踏进这深宫!您是知道的……”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般让她呼吸困难,可她还是费力的张了嘴,大喝道:“我子阳慧玉……绝不会是任何人手中的棋子!”
语毕,她双手握簪生生将手里的木簪给折成了两段。
血从她指尖流出,滴落下去,浸湿了喜服的衣摆。
卞沧临瞪着她的双手,双眼通红神色难辨,忍了半天才冷冷开口:“早已入局的棋子,还妄想翻过天去么?!哼。”说完便转了身,大步离开。
慧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腿一软,跌坐到凳子上。陈吴氏见状赶紧上前去扶她。
然而慧玉却避开她伸来的援手,眼神犀利的扫过她和她身后的两位嬷嬷,似笑非笑。
“我让你们下去,当真是听不见?”
“太子妃……”陈吴氏顶着一脸的真诚,跪倒在她面前:“还请太子妃听一句劝……这夫家再尊贵,也只是别人家。只有这娘家,才是您的自己家。”
慧玉轻笑,点了点头。
“陈家婶婶说得中肯,但……”她如卞沧临那般伸手去摸了摸她的眉眼,“陈家婶婶可知这内宫里乱张嘴,会得怎样的结果?”
“……”陈吴氏摇摇头,看着她的表情,后脊有些发凉。
“割掉那条随心所欲的舌头。”慧玉手上的血染红了她的眉,又在她眼角拉出一条长尾,“我记得……当年那个传出侍官获赐落花流的小采买就没了舌头,被拘禁在宫里打扫大厕屋,一辈子无法辞离。”
陈吴氏咽了咽口水,双手交握在一起,想要压住心底的忐忑。她身后的两位嬷嬷,也被吓得直冒冷汗,两腿发颤。
“还不下去?”慧玉收回手,靠在桌边,冷冷的发令。
陈吴氏撑着地板歪歪斜斜的站了起来,领着那两个快尿裤子的嬷嬷行了礼,慌慌张张的退出门去。
屋顶上,风不止靠倒在卞沧临胸口,笑得贱兮兮的吐出几个字:“你这媳妇儿……霸气。”
卞沧临皱着眉,从缝隙里一直盯着那双还滴着血的手。等反应过来,才用食指顶开他的脑袋,轻声赏了他一个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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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寅时时,本被太子下令禁了人活动的止风院又现了人影。
卞沧临轻着步子走进他自己的新婚卧房。只见屋里的人趴在小桌上,手边倒着曾装了合卺酒的壶,手里还抱了一坛喝了大半的‘女儿红’……看来已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他叹着气,先小心翼翼的拿掉酒坛,仔细检查了她手上的伤口,抹上专门带来的药膏,然后又替她摘掉满头的饰物,轻手轻脚的抱起她放到婚床上。
脱掉她的鞋子,又帮她盖好被子,这才看清她原本精致的绘容早已被眼泪给毁得一塌糊涂。
院子里没人伺候,他便自己去打了盆温水,蘸湿了帕子一点一点为她擦拭干净了面容。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放下心,关上门出了止风院。
“我就猜到殿下今夜睡不成觉。”院外,风不止背着手,晃悠到他跟前。
卞沧临斜眼瞪他,问:“你怎么还在这?”
“殿下不是下令让我派人暗中保护太子妃吗?”
“你手底下没人了?”
“有人啊!……只是我派了我自己。”风不止用两只食指比在自己脸上。
卞沧临无语的别开眼睛,揉了揉眉心。
“难怪若等闲说你年岁越大,人越贱!是该听金不换的意见,为你娶房夫人好好调教调教了。”
“他才应该娶房夫人去督促他好好洗洗他的臭脚!!”风不止龇着牙,气得双手叉腰,“还记得不?去年年初那家伙喝醉了在我屋里睡了一宿,结果我屋子里那味儿三天都没散干净!”
卞沧临被他逗乐了,但很快恢复如初,拍拍他的肩询问道:“是有事要同我说吗?”
“嗯。”风不止也严肃起来,回道:“佑安侯出宫前,同太子妃的一位随嫁嬷嬷见了面。还给了那嬷嬷一纸包东西……看样子,应该是药粉。”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合欢用的药。”
“那你要不要再猜猜……他是想把这药用在你身上,还是你的太子妃身上?”
“这还用得着猜?”卞沧临白了他一眼,“定是用在我身上!我与琰儿在他的眼线面前闹成那样,他哪敢赌我会不会甘愿舍身给他女儿。”
风不止将背手改为抄手,笑眯眯的看向他:“我倒是觉着,他会把药用在你们两人身上。……怎么样,接不接招?正好合情合理的圆房。”
“接个屁!”卞沧临转过身,耳根泛红,“让人把药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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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慧玉头晕脑胀的从床上爬起来,喊了几声知倪儿,可是没人应她。
她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永昌宫的止风院,被卞沧临禁了人的止风院。
“既然没有侍官过来侍候……那我是怎么睡到床上的?”她明明记得自己醉倒前,是坐在桌边的。
揉着脑袋穿鞋,结果差点踩翻了床边的水盆……惊魂未定,慧玉捧着自己没有脂粉的脸,又是一阵莫名其妙。
脸也为她擦拭干净了……到底是谁?莫非巧嫣姐姐来过?
肚子咕噜噜的叫,饥饿让她没了继续猜测的动力。
一阵肉香从屋外飘进来,直接将她引去了院子里的小厨房。厨房里依旧没有人,但火炉上蒸了一笼屉包子,香味四溢。
顾不上其他,慧玉夹了包子出来,吹凉了便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三个包子下肚,肚子是不叫唤了,可又觉得噎得慌,于是四下里到处找水。白水是没找着,但她却运气好的发现了一碗温热的九珍汤。
吃饱喝足,她总算是有了力气思考。
院子里没有侍官,却有吃有喝……要说这不是卞沧临的手笔,打死她她也不信。这里可是永昌宫!
回到屋里,坐回桌边,她这才注意到倒了的酒壶边放着一小罐药膏。打开来闻了闻,又改闻了闻自己手心上的伤口……回想着过往他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眉头逐渐皱深。
“卞沧临,你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守心院,太子爷披着袍服,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莫慎言给他递去药茶,又顺便将手里的字条放到他面前。
“金不换传回来的?”卞沧临没有看,只淡淡的问。
“是……”莫慎言悄悄瞄了他两眼,然后才继续说道:“他们已经快到边境了。”
“嗯,知道了。”卞沧临面上看似无恙,可笔下打弯的那一竖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殿下……要不传书去让他们换几匹脚程慢些的马?”
“……目的地不会变,快与慢有何不同?”他喃喃说着,捏了捏有些麻木的手掌,“慎行查那个叫菀荷的,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
“……那女子,这么神秘?”
“慎行传回来的信上说,那女子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没有家乡,没有亲族,连朋友都没有。而且,还是个哑巴。”
“哑巴?一个不会说话、没有过去的哑巴……却偏偏被佑安侯家的二公子看上了,非卿不娶?……是长得有多美?”
“多美倒不至于……”
“你见过?”
“慎行说的:不及太子妃一根手指。但耐不住这女子善舞,不仅会跳我孟章的舞蹈,还会陵光、执明和监兵的舞蹈!最关键的是,她还会跳魇杀……”
“魇杀?”卞沧临吃了一惊,“岽铭录中记载的四鬼舞?”
“正是。”
“……四鬼舞失传已久,旁人怎会知道是不是真的?”
“有人亲见她跳过之后,如传闻中一般血雾渐起,四鬼现身……还伤了一人。”
卞沧临靠上椅背,揉了揉额头:“所以,慎行现在是去查那四鬼舞的真假了是吗?”
“是的。”
“好,让他慢慢查,不急。另外,派人去盯着那个叫菀荷的哑女。”
“是。”
莫慎言刚退出去,一个侍官便来报:“殿下,太子妃醒了。包子和九珍汤都吃干净了。”
卞沧临原本紧绷的表情终于松懈下来。
“就知道她不会放任自己颓着。……然后呢?现在在做什么?”
“方才去了永寿宫准备请安,但知道太后去锦安寺祈福后,就又回了止风院。”
“太后临走前是不是对她有交代?”
“是。云裳姑姑已经让人把内宫巨细都搬去给太子妃了。”
“行,能让她忙一阵也是好的。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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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风院书房里,慧玉瞪着眼前一箱又一箱的账册、侍官文聘、侍官家眷录册等等、等等……舔了舔干涸的嘴皮,心中默默哀叹道:不愧是皇城,无情!真真无情!
“太后说了,今后内宫里的所有事务都交由太子妃掌管。各处的侍官掌事也等着您亲自召见。”
“可这止风院如今被殿下禁了人……”
“太子妃安心,殿下已经解了禁,侍官们一会儿便会进院子。”
“那……侯府的那几位随嫁……”
“全凭太子妃安排。”传话的女侍官又从身后的侍官手上接过一本册子摆到她面前:“这些是内宫宫制和赏罚条令,太子妃可依照执行。若实在拿不定主意的,也可去向太子殿下讨旨意。”
“好。”慧玉翻了翻最面上的册子,心里有了盘算。
“那臣等就先退下了。”
慧玉点点头,女侍官便带着人走了。
没一会儿,屋外便又有了人声。
一身侍官装扮的知倪儿毕恭毕敬的跪在门外喊道:“新进侍官知倪儿,求见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