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一个正常的被困在一方小天地中的人,是不可能对未知的广阔外界有如此清醒的认识的,正常人应该像是城堡里不谙世事的公主一样,对外界充满了美好的想象。
这无关智慧与理性,而是人的本能就是渴望自己未拥有之物,并赋予其一层又一层光环。
真正的理性的人,会分析那渴望的未知中是否潜藏着意外与危险,但绝不会像神女这样直接否定,除非,她亲眼见证了外界那不停歇的争斗与杀戮。
听见门开的声音,托尔芬和提里奥乌斯第一时间将目光转了过来,庭院中燥热的风也开始流动。
当托尔芬走出来之后,同为约因特村人的提里奥乌斯并没有友善相迎,两人分站在两处,没有说一句话,彼此的沉默却冻结了空气,连无心飘来的落叶也因此久久盘旋在空中,翩翩起舞,无法落地。
只是一看两人的脸色,其他人都能猜到这两人那并不和谐的关系。
白瑾颇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两人,他好奇提里奥乌斯这样的陌生种族,更好奇托尔芬真正的境界。
但在神女的庭院里,两人是不可能打起来的。
托尔芬换上了一副装满笑容的脸,可他尚未开口,提里奥乌斯就抢在了他前面:“神女大人有没有召见我?”
他激动且期盼,血花瞳中闪过明亮的光芒,收获的却是让人失望的摇头。
在屋内,神女可提都没提到过提里奥乌斯,而提里奥乌斯已经早在托尔芬到来之前就已经等待在庭院里了,神女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他,可偏偏,后来者居上不说,他还被可以忽视了。
即使是从外表上来看,提里奥乌斯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硫磺味在空气中弥漫,仿佛一座火山即将喷发,提里奥乌斯赤红色的脸上酝酿着怒火,那是真正的火焰,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焰火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燃烧,甚至爆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火星。
在火山爆发前,一双愤怒的眼睛已经锁定住了他。
托尔芬的脸阴沉地好似寒月的臻冰,说出的话也如同冰水般带着寒意:“提里奥乌斯,你已经对死亡迫不及待了吗?”
托尔芬和提里奥乌斯之间显然有宿怨,这样的话与其说是劝阻,不如说是挑衅。
提里奥乌斯的鼻孔中竟然吐出了两道蒸汽样的白气,他的目光择人欲噬,转向了托尔芬:“你觉得你能,杀死我?”
白瑾拖了下鲁尔哈根的袖子,示意鲁尔哈根和他一起离开门扉前,神女刚才还对他们说约因特村与外界不同,安静祥和,但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在他们脸上,马上就会爆发一场好戏。
彼方的阳光落在白瑾脸上,照出了一脸笑意。
但白瑾的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就像那沉重的空气在一瞬间被推开的门扉打破一般。
神女站在门前,距离白瑾和鲁尔哈根只有一步之遥,白瑾甚至嗅到了一抹来自于神女的幽香。
神女双手插在袖中,静默地看着托尔芬与提里奥乌斯,她的身形不大,看上去和一个人类的少女没有什么区别,却带着一股庞大的威严,盖过了庭院中的两人的气势。
连火山都为之沉寂了。
“就在刚才,我告诉外来者,约因特村是一个与外界不同的地方,在这里,不会有争斗,不会有杀戮,更不会有战争,但显然,我说的有点太早了。”
说话间,神女戴着的白色面纱轻摇慢舞,在面纱上方,一双娥眉之下,清丽的黑色眼眸注视着两个争斗者,眼中无悲亦无喜,古井无波之中,偏偏蕴含着一分藏于淡漠后的冰寒。
她伸出白皙纤柔的手,指向提里奥乌斯:“我曾经提醒过你,强大亦有代价,尤其是天力而非人事,可你依旧固执地选择了眼前的力量,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不该再来找我。”
提里奥乌斯的脸色大变,他不是没有想过神女会拒绝他,早在托尔芬上山前,他就已经在这庭院里站了整整三日,神女始终不见他已经是表明了态度,但他的心中仍存一丝希望,可如今,神女的话将那份希望打成了碎片。
提里奥乌斯站在原地,血花瞳毫不顾忌地与神女对视。
可是神女不会收回已经说出的话,她自觉也不需收回,她平静地看着提里奥乌斯,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即将被怒火吞噬的狱炎恶魔,而是一个倔强的犯错受罚后依旧不肯认错的孩子。
但提里奥乌斯终究不是孩子,孩子不会反抗,而他会。
当提里奥乌斯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即使是神女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惊讶。
托尔芬第一时间想要制止,却被神女拦住,女人纹丝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即使站在台阶下也比她高的提里奥乌斯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在提里奥乌斯走过的地方,火焰如花般绽放,熊熊的烈火燃烧着,发出炽热的气息。
白瑾和鲁尔哈根就站在神女一旁,提里奥乌斯却看都不看两人一眼,他的眼中只有神女一人。
“我其实一直想做一件事,却一直压抑着那份渴望,我每次看见你时都想知道,当你被烈焰炙烤,是否也会哀嚎惨叫,还是说,依旧保持着这份镇定与淡然。”
提里奥乌斯说着,走到了神女面前,他包裹在火焰中的身躯已经膨胀了数倍,在他面前,神女是那般渺小,几乎要被火焰吞噬。
白瑾已经感受到了那火焰的力量,在他所呼吸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烧焦后的气味,那团冲天的烈火就在他面前燃烧,炽热逼人。
“现在,我可以试验一下了!”
提里奥乌斯将火焰之爪伸向神女的脖子,就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当看见这一幕时,白瑾第一反应是看向托尔芬,都这个时候了,托尔芬还不出手吗?可托尔芬的脸上没有焦急,反而多了一抹同情。
这份同情是针对谁的?
火焰为之一滞,提里奥乌斯的火焰之爪停在神女的脖颈上动弹不得。
与之相比,一根柔弱且渺小的手指戳在了火焰之爪的掌心处,像擎天柱定海针一般,烙在了那里。
紧接着,弥漫在提里奥乌斯周身的火焰像是水入旋流般朝那根葱白的手指涌去,那根手指真成了一个不见底的漩涡,无尽的火焰涌入其中不见踪影。
在火焰被吸收的同时,提里奥乌斯的灵魂发出了长久的惨嚎,直到火焰被吸尽,惨嚎也随之停止。
匍匐在神女脚下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气焰滔天的狱炎恶魔,也不是白瑾在庭院中初见的那个高大威猛的赤红魔人,而是一个瘦弱不堪的男子。
唯一能够证明他是提里奥乌斯的,只有其额头上的两只小而短的角。
昏厥过去的提里奥乌斯压在神女垂落在地的裙摆之上,他是如此瘦弱,仿佛随时有可能碎裂开来一样。
托尔芬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将大变样的提里奥乌斯抱了起来,看上去根本就没有使什么力,而提里奥乌斯瘦骨嶙峋的身躯在他手上蜷缩成一团,和一张被搓成了一团的纸没什么区别。
在下山的阶梯上,白瑾问道:“他会怎么样?”
想到神女的手段,白瑾都有一种控制不住的胆寒,那么大一个人,竟然转眼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可怕。
这可和那个女人说的话一点也不沾边。
或者说,那个女人也在借此机会敲打他们?
“他会死。”托尔芬说道。
恰好他们经过山脚下的那一圈坟墓,白瑾问:“就像他们一样吗?”
“不!当然不一样!”托尔芬第一时间否认,但否认完后他的语气便从高昂转为低落:“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死亡是平等的。”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的墓碑,希德拉克——死亡仍徘徊在我们周围。
托尔芬的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了无言的烦躁,这种情绪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他将提里奥乌斯的身体交给鲁尔哈根,拍了拍手:“他住在村庄南面,离开村庄,走过麦田,那栋城堡一样的建筑就是他的家,你们两将他送回去吧,说不定,以后那里就是你们两的地方了。”
鲁尔哈根骤然问道:“你这是不打算管他了?”
托尔芬的脸色刷的一变,再无一丝笑容:“我为什么管他?我有什么理由、什么义务管他?人生是由自己决定的,每个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自己要为自己负责。”
说完,托尔芬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了白瑾和鲁尔哈根面面相觑。
“神神叨叨!莫名其妙!”鲁尔哈根抱怨性地骂道,前一句是骂神女,后一句是骂托尔芬。
能怎么办呢?两人只好带着提里奥乌斯往托尔芬提示的地方走去,所幸烈日当空,方位还很好分辨。
白瑾目光扫过提里奥乌斯完全变了样的身躯,深刻体会到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虽然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但提里奥乌斯确实给了他一种尼塞的幻视,那种傲慢,那种不计后果的冲动怒火,如出一辙。
“怎么老是会遇到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