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总督所离开的时候,是集训结束第二周的下午,天上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我和吴叔叔站在一楼等哥哥他们收拾东西,他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阿满生了双胞胎,一男一女。”
我在打字给何悠然让他快点,吴叔叔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我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啊……哦,真好。取名字了吗?”
“他家的规矩是满月那天取名,”吴叔叔坐在病床旁边,等着外面的太阳一点点升起,“如海说让我取男孩子的小名,女孩子的阿满已经取好了。”
“有什么灵感吗?”
“哪有什么……我最不擅长取名字了。”吴叔叔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这是很大的喜事,可吴叔叔一直不愿意提起,虽然我已经说了无数遍这两件事没有关系,但吴叔叔还是觉得如果那天他能早回来一会,或许就能帮到我们,至少不让局面那么失控。可秦满生产的时候很危险,哪怕有吴叔叔在帮忙,她也在医院住了一周才被允许出院。没有人怪吴叔叔,可他还是习惯性的责怪自己,每次有关我和哥哥的事,和之前每次一样,他总是担心没有护好我们。
“吴叔叔,你要是再纠结这个事,我真的要生气了,”我皱眉,“先不说这件事你根本不知情,嫂嫂当时可是有生命危险。就算你去问哥哥,他也会庆幸你是在嫂嫂脱离危险以后才知道的这件事。”
吴叔叔转着拇指上的戒指:“我知道……但就是习惯性的这样,可能过两天就好了。”
“说真的吴叔叔,我们都成年好久了,再加上我们都这么厉害了,加起来都超过你了,你真没必要再这么担心了,会长皱纹的。”
“……你被小阳传染了?这么臭屁。”
“我没有,不过我大概知道何悠然的倔脾气是遗传谁了。”
“行了少说两句。”
吴叔叔好歹笑了,我这才放心下来。我看着外面的雨帘,听着楼上哥哥和何悠然吵吵闹闹的拌嘴声,两人似乎因为谁的箱子比较重又开始吵吵嚷嚷,吴叔叔冷不丁的说:“何悠然也和我们一起回去?”
“嗯。”我说,“他和祁落吵架了……但回去的确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吴叔叔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跳,除此之外也没有太多的表示:“知道了。”
倒不是我故意去偷听他们吵架,而是他们这两天的确是吵得太多了。我好几次都看到何悠然无奈的挂掉了电话,电话那头的祁落还在生气的嚷嚷着什么。临走的前一天,我去研发部交接工作,厕所的窗户正好斜对着总督办公室的小窗,我甚至只要稍微放大点听力就能听的一清二楚。
“……谁让你回去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还用‘让’吗?爸,我都成年好久了。”何悠然听起来很无奈。
祁落沉默了好一会:“你去青城不安全。”
“不安全?什么意思,谁要害我吗?”
祁落又沉默了,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何悠然又说了一大堆:“我每周都会回来的,我要回来看看师哥,还有啊,晚晚做了研发部的部长,她下个月就要来总督所上班了,我也要跟着一起来。”
“你还是要和她在一起?”祁落的这个问句带着十足的无奈,甚至还有些愤怒,“在我告诉你了那些事以后,你还要和她在一起?”
“你讲的那些事和晚晚又没什么关系啊,”何悠然的态度一如既往,“爸,你说她抢走了本来属于我的东西,父爱还有什么的,可是我从来没缺过父爱啊,我不是有你嘛。”
“……”我几乎能想象得到祁落气急败坏的表情,看来祁落和吴叔叔少有的共同点,就是两人都完全说不赢何悠然。
“而且我很喜欢她,真的真的很喜欢她,”何悠然又说,“爸,我不想和她分开。”
祁落听起来要崩溃了:“你为什么非得……你就一定要离开我吗?你就非得去和她、去和他们在一块?”
我听的眉头紧皱,这话听起来太奇怪了,完全不像一个父亲和儿子说的话,不仅违和,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爸,到底怎么了?”何悠然说,“我感觉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跟金阿姨有关吗?”
祁落生硬地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去青城会很危险,别问了。”
让何悠然不说话简直比登天还难,他一针见血的说:“真的吗?我觉得在青城安全多了。我在那住了小半年,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一来首都,又是金阿姨又是向哥哥的事,就没一件好事。”
“你……”祁落愤怒的砸了一下什么东西,“你怎么越来越不听我的话了!”
“我没有不听你话,爸,我是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只是这样遮遮掩掩的说青城很危险,和我的认知完全相反,你得多说点原因才行。”
“哪来的那么多原因!都跟你说了很危险你还要去,你是不是故意找事的?”
“我没有!明明是你说话遮遮掩掩!”何悠然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不行,今天你得把这事说清楚,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祁落嘟囔了一句什么,但依旧不愿意解释:“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
何悠然也不说话了,他不说话一般只有两个可能性,生气了或者伤心了,我猜这次两者都有一些。他说:“爸,你为什么要发那个声明?”
“……什么?”
“金阿姨的死因。为什么要发那个?我看不出那个有什么作用。”
“作用就是它说了事实。”
“它就算是事实又怎么样?爸,你如果想撇清向哥哥的关系,你可以说金阿姨是意外去世;如果你想安慰师哥,你可以说金阿姨严重发病了,让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但你为什么要发那个声明?”
祁落更没话说了。何悠然不是傻子,他聪明得很,更何况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祁落和苏金木。他接着说:“师哥真的很伤心,我都很怕他会寻短见,但你怎么不去看看他?”
我总觉得何悠然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了,祁落的反常、掩饰和那些毫无同理心的行径,就像是个犯错了的孩子在拙劣的掩饰自己,他一定和这些事脱不了干系,只不过何悠然始终没想到他就是幕后黑手,可能是没想到,也可能是不愿意想,毕竟在他心里,他还是父亲。
我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大概是何悠然用他那双酷似他母亲的眼睛看着祁落,祁落还是答应了:“我会去看他的。”
何悠然松了口气:“好。爸,我一直觉得你和师哥关系很好,你去看看他,他可能会开心些。”
祁落没说话。他去看苏金木,苏金木开不开心不知道,想杀了他是肯定的。何悠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内幕,更不可能知道祁落阴险的内心想法,再加上他的善良,或许他只是作为一个朋友、一个儿子,单纯的想让自己的朋友和父亲心情好些。
我听着祁落消极的态度,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即将崩溃,估计何悠然劝他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回到青城以后,何悠然都郁郁寡欢的了好几天,甚至一开始不愿意回家住,在我那赖了两天,还是我陪着他他才愿意回到祁落给他租的那个公寓。
在门口他甚至花了几秒钟做了些心理建设才开门,房间里一尘不染,甚至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食物。他表情复杂的看了看房间,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你家的保洁请的谁啊?干活这么利索,推荐给我吧。”我试图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还好他还是很容易被我逗笑:“我也不知道,是我爸请的吧。”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细,”我说,“但是你怎么看起来好像有心事?这几天一直都这样。”
“也没有吧,”他皱着的眉头完全和自己说的话不符,“就是……也没什么。”
“你说谎的技术真的很差,”我点了点他的鼻尖,“我猜猜,劝你爸爸的事不顺利?”
他不乐意地承认了:“是不大顺利。”
“怎么了?”
“感觉他还是很固执……而且陷入了自己的逻辑怪圈,”他一脸痛苦,“我真的很想帮他,可是他根本就听不进去我说话,我再说他就要生气。”
跟那天我听到的吵架过程差不多,祁落在胡搅蛮缠这方面的确是很有一套。我又说:“你不会是打算放弃了吧?”
“怎么可能!”他着急地说,“我才不会放弃呢,我这才劝了几次,我多说几次,他肯定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你也不用那么着急,我不是答应你不会那么快大义灭亲嘛,”我安慰他,“我只是看你最近心情不好,眼看抬头纹都要长出来了。”
“不会吧,”他吓了一跳,赶紧去揉额头,“这么明显?”
“逗你玩的,”我笑,“其实你可以慢慢劝你爸爸,我也有信心你能做到,我只是不想看你那么难过,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你。”
“我最近看起来很没精神吗?”
我点头:“就连吴叔叔都来问我:‘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我看他最近没什么精神。’还有,他说你状态没恢复好之前,不打算给你排课了,怕你状态不好跟不上进度。”
“啊?那也不行啊,”他急了,“可是我才没上几节课呢,我得和老师说,我现在状态好得很,肯定能继续上课。”
“哦,有精神了。”我笑,“那就好,那你自己去和他说吧。”
“晚晚陪我一起。”他最近好像很爱撒娇。
劝好了他,可家里其他人似乎也没一个开心的。哥哥经历了总督所的事,虽然不至于郁郁寡欢,但始终小心翼翼的;宋长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解除了封印,受到灵献的影响,肉眼可见的烦躁,脾气都有点不好了。
吴叔叔头疼的要命,原本我和哥哥就够不省心的了,现在又来了一个更麻烦的。原本宋长宁安安静静的,从来不惹事,但是现在他的灵献让他一跃成为蝉联一周网站的热点。毕竟穷奇上一次出现,给老一辈人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痛。吴叔叔一脸严肃的翻看着安防部的报告,上面写着警告的数值至少占了三分之一。
先不说宋长宁的穷奇是我见过所有灵献里最大的,几乎有两人高,一般来说何悠然那种灵献是正常大小;能当坐骑的,比如我和哥哥的,就已经偏大了。越大的灵献越难以控制,再加上宋长宁还是最容易失控的火属性,他的灵献自他七岁起就封印了,灵献也会随着灵士长大,但十几年未和灵士沟通磨合,也从未受过系统的训练,非常棘手。吴叔叔给穷奇做检查的时候,她非常不乐意,前爪烦躁的刨着地板。
“她有真名吗?”吴叔叔问。
宋长宁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叫长安。”
真名和本人严重不符的穷奇又跺了跺地板,烦躁的吐了口气,转头看向宋长宁,似乎想让他来帮帮自己。
“长安?”吴叔叔摸了摸穷奇的前鬃毛,“是叫长安是吧?在这边安静一下,我去叫你的灵主过来。”
吴叔叔的地属性向来是对付这种刺头灵献最有效的办法,穷奇不大乐意的在原地跪坐下来,吴叔叔叫宋长宁:“你来。”
宋长宁僵着脸慢慢走过去,穷奇刚一抬起头,他就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按住纹身想把她收回去。
吴叔叔“啧”了一声:“你这样不行,你是她的灵主,要有灵主的样子。”
“我怕我控制不了她,”宋长宁几乎是咬着牙说,“我之前就……”
“之前是之前,”吴叔叔打断他,“现在她大了,你也大了,会比之前好很多的。”
哥哥原本趴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抱枕,看到宋长宁的样子冷不丁的开口:“会没事的,灵献对于自己暴走的那段记忆是缺失的,她不记得。”
之前哥哥暴走的时候,软糖完全变成了一个周身遍布冰刺、只知道杀戮的战斗机器,但一旦哥哥冷静下来,她也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乖巧,可爱,还会调皮的和哥哥抢零食。
宋长宁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慢慢挪过去,穷奇支起耳朵,深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宋长宁也看着她,一言不发的就这么站了好几分钟。最后是哥哥看不下去了,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你俩干嘛啊,比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穷奇似乎对哥哥很有好感,她看到哥哥坐起来了,探头过去嗅了嗅,大力蹭了他一下,直接把他从沙发上掀到地上了。宋长宁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把哥哥推开,哥哥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怎么这么热情,你看看你灵主,闷葫芦一个,你快让他陪你玩。”
穷奇听了他的话,又去蹭宋长宁,可后者依旧僵硬的站在原地。哥哥站到宋长宁身边,举起手里的薯片抓了一把出来,“要不要吃这个?”
穷奇毫不犹豫的张开嘴吃了,吃完以后又去蹭哥哥。
“你看,就像这样就好了,”哥哥一边挠穷奇的耳根,一边对宋长宁说,“不要害怕她,现在在你周围的人都能保护好自己,你要先学会接纳她,把她当朋友,她才能接纳你。”
宋长宁迟疑了几秒,慢慢的伸出手摸了摸穷奇,后者敷衍的蹭了蹭他,依旧盯着哥哥手里的薯片。
哥哥把薯片袋子递给宋长宁,宋长宁小心翼翼的喂穷奇吃了小半袋,哥哥在旁边看着,最后笑着提议:“想出去玩吗?”
宋长宁试探性的看着吴叔叔,后者点了点头:“出去吧,但别走太远。”
穷奇兴致勃勃的跟在哥哥身后出去了,顶翻了吴叔叔放在后门的一个花瓶,顺便把门框拆了下来。吴叔叔的脸色在宋长宁关上门以后立马就冷下来,重重的靠在沙发椅背上。
我看他表情不好,忍不住问:“真那么差劲吗?”
“他的灵献不好办。”吴叔叔的脸色差的要命。
我从窗口看过去,两个人一个灵献正抛着一个皮球玩得正欢,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我看着还行啊。”我疑惑的说。
“现在看着还行,但有关穷奇的事谁都不敢下定论,哪怕是四凶之一,穷奇也太不稳定,不能用正常的逻辑考量,”吴叔叔闭着眼睛说,“上一代穷奇也是缄默者,但暴走的时候能直接冲破陨半符咒,灵力还不受陨半影响,甚至还大幅提升了。”
我愣住了,这也太违反常理和极限了。
“那……那他,”我说话都不利索了,“宋长宁怎么办?陨半一个灵士只能用一次,他已经不能再用了,对灵力这方面他又只有理论知识,那他要怎么……”
吴叔叔仰在沙发上,眉头紧紧皱着,一声叹息几乎是瞬间就消散了:“要是云胭在就好了。”
我沉默了,的确在控制灵献这方面,大概百年来的造诣都没有人比得过沈阿姨。吴叔叔坐直身子:“现在只能让宋长宁暂时别修灵力,多多和灵献沟通磨合,我回去翻翻云胭的手记,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
“哦,好。”我点点头,但我觉得吴叔叔应该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沈阿姨的手记他有事没事就会看看,都快会背了,“我给哥哥说一声,让他注意盯着点。”
“小阳自己也得注意,虽然他上次的确成功控制了血咒,但还是差点暴走,他的状态我也得再观望一段时间,看看最近会不会发作。林家暂时就不去了,等到孩子满月的时候再去,也安全些。”
我点点头,一边担心的看着窗外,哥哥用大鹏展翅的姿势从花园这边冲到那边,穷奇不明就里的歪着脑袋,甚至有几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