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颜每次跪着都会昏昏欲睡,还好今日从勤愍殿出来前,范黎请他把朝服换成了便服。子颜想到,这个惩罚大概就是锦煦帝和宰相商量好的,倒不知东熙湖是否也参与了。可没想到,正想着这个人,这个人便出现在这学苑。
东熙湖看见子颜跪在大厅里,笑着走了进来,说道:“拜见神守大人,跪着可好。”
子颜瞪了他一眼:“正想到你,你就来看热闹。”
东熙湖说:“没曾想,您还能惦记着我。”说完,在一边靠椅上坐下。子颜问他何事而来。东熙湖道:“我才在御书房见到宰相来见陛下,宰相说您在这里呢。我还有何事,不就是那屏风,您都玩了几天了,也该腻味了呢。”
子颜问他,关于屏风可有消息。东熙湖说:“这不我拿了东西给您呢。”说完,拿出一张纸递给子颜。
子颜一看,上面记录的是屏风的来历,都是蝇头小篆,一页纸上就写满了千字。子颜把纸放入袖中,跟东熙湖说:“等我研究完了,自会把屏风送到你那里。”
东熙湖问子颜觉得这里费舍人如何,子颜问他:“你何必问那个?”
“我说点你不知道的,这费舍人可不简单,他原来做过吏部侍郎,和冯提英不对,才给宰相调了回来。你知他为何在此,吏部啊,管所有官职哟,这里的学子,他总能给他们安排好出路。您自己慢慢看吧。”
“你是对吏部没了办法吧,我有机会在这里,你便想叫我动费舍人的脑筋。”
“是啊,我早就说过,我们不就是一样的人么,连想的都一样。反正也只有一个主子。这费舍人我是花了心思,人家瞧不上我。神守您就不一样啊,他待着学生可好着呢。等下您看到其他人叫他‘夫子’,您便也叫他‘夫子’。”子颜也答应了。
东熙湖又说:“听说前日神宫大门一开,接到了不少钱财。由此,可想而知,神宫原来财富有多少。”
“你最近不是已经拿了不少,就不要贪心了,我神宫里还有的是钱,你这边要用作那个用处,跟我说就是。”
东熙湖说:“今日怎么那么大方,平时不是挺和我计较的?”子颜见他还不肯走:“你莫不是要在此处等晚膳?”
东熙湖对着子颜一笑:“原来宰相还留着您在此处吃饭啊,要吃苦啊,神守大人。”
东熙湖这才站起来:“我看了户部里报的你们神宫每年地契的收入,每年从没少过四百万两,这些钱再养两个东平军也行了。宰相说,陛下叫他在学苑里找个专门擅长经营的夫子来教您,看来这些地契拿回来指日可待啊。”
子颜说道:“说了半天,这才是正经话。”
“可是陛下是以为这教了您,您便可以成了那个延东君了么?我看您除了是神君弟子这点,未必比那个墨麒强。”
子颜听了这话很是不高兴:“这几天,这个延东君在我耳边这边可是红得很啊,。”
“谁让陛下指使那些流民去找过您,不过墨麒我也认识,出身高贵,人骄傲得很,哪里有您好相处。就凭一点他一定比不上您?”“哪一点?”
“长相啊。”东熙湖说完便大笑。
东熙湖拉拉扯扯,说了一堆在子颜看来没用的话,子颜也看出他今日必定也在锦煦帝面前吃了闭门羹,所以特意到这里来看看子颜受罚,自己才能觉着好受。
东熙湖走的时候想起来墨宪就在此处,关照子颜,那个墨宪才真正不好相处。子颜想到昨晚墨宪不是挺好相与的,怎么到了东熙湖口中人人都变了魔鬼。
东熙湖说道:“那个侯爷才是真精,瞒着陛下私下在朝中到处结交,他知道,这个事情没人敢告诉陛下。我觉得此人定是另有乾坤,你有机会看看仔细,或许我们又有机会。”子颜这次点头倒是真的佩服,他觉得在下去自己每日或许都要佩服这个东熙湖一次。
这东熙湖走的时候还不肯放过子颜,他抬腿跨出大厅门槛时,见前面院子中躲着几个学生正在偷看神守在这边跪着,于是一语双关,对子颜大声说道:“神守大人,我走了,您可跪好了。‘陛下’说,您可是太调皮了点,下次可不许哦!”
子颜听了他这句,突然间眼泪掉了下来,这段日子自己心中不快随着东熙湖的这句话瞬间迸发而出。子颜正暗自神伤,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来,再抬头就见墨宪走进这个庭院。墨宪沉着脸,走进大厅,到了子颜跟前,和他说道:“神守可给陛下办了不少事情,我们这陛下真是心狠,还关照东熙湖这人来责骂。”
子颜两次见他,觉着他倒不掩饰对陛下的厌恶,因此子颜也没有忙着转换自己面上所现,让墨宪看来,子颜这是让锦煦帝骂得如此凄惨。子颜和墨宪说道:“侯爷可好,今日起要称你学长了。你等下切莫告诉其他人知晓,我面子薄,对面还有一神宫的人要管着呢。”
墨宪见子颜如此说,索性就坐在他旁边的靠椅上:“我和你一样,都是外人看着陛下那边宠的很,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子颜说:“学长莫说气话,你家这事听说朝上还不能随意说的,昨日之前,我真是不知你们延东君府中有人在京城。”
“我不怕陛下知道,但就如你说的,我们墨家之事,朝堂不许讨论,因而无人会告知陛下。你不知道,我给陛下叫到京中跟着夫子也好几年了,就是不让我回去,就算是人质,应该拿的是我二哥儿子,干嘛叫我留着!”
子颜道:“墨学长家里之事我是真不清楚,或许陛下另有打算?”
“朝堂里都在传说,说你这个神守之聪慧也如玄武神力那般,世间他人企及不了,我原来还真以为是恭维之词。”
子颜挤了个笑容于他:“学长现在就不是恭维了么?”墨宪说:“人人都要恭维你,我有什么理由要行此事,我恨不得得罪你们,早点放了我回家去!”
“学长倒是奇怪,一边示意我陛下可能对你另有安排,一边直接跟我说,自己是恨着陛下。”
“我大哥在时,日日祈祷神君能够回来,偏是他倒霉,没等到这天便殉了国。你是玄武神守,在我眼里,就是我大哥祈祷才让你来到这里。要不是陛下没等神君回来就逼着我们去占回延东,我全家现在都安然在房州,何致如此,就算陛下对我另有安排,那又怎样!”子颜听他所讲,总觉得里面还有更多的事情,但是认识刚初,哪好相问,只好相劝:“学长,陛下能倚重你,必是有道理的,此中事情我不好多说。”
墨宪才说:“神守不知啊,我在这个朝中无权无势就只靠着陛下对大哥那点恩宠活着。外人觉得我们延东君府里日子好过,你可知我二哥每年拿着陛下给我们的二百万两银子跟我是毫无关系。算了,你我刚相识,你也未必信我。但放眼陛下这个朝堂,我墨宪想要出头,也只能选你这个神守了。”
“多谢学长信任,既是学长,就不要叫我神守,到了这处学苑,你我都一样。昨日学长说我看着亲切,晟炣告知我,说是我和已故延东君有些相似,既然有这种缘分在,学长来日方长。不过我虽然到泾阳时间短,但知陛下总也有道理在里面,这点学长不要想太多了。”
“你说的对,日子还长,到时候再看,事情完全不是你心中想的那样。陛下那里,此事你也暂且看着吧。虽然让我研习这治理之术,你也明白,我们房州缺的是将,为何不让我去研习兵法,这事我总有想法。”
子颜说:“当年延东这战,你说连莽羽神君都出来了,这事儿究竟复杂,我看学长,你自己还未曾搞清楚,这又连着妖怪吃人的事情。这些都会影响陛下对此事判断,现在我们言之过早,等我派神宫之人去了那地再说。”
“子颜你肯派人过去看看,我感激不尽。去前,我有事关照。”
“如此更好。”这边两人还谈着,就见费连廷走了进来,说:“看来不用我介绍,你和子颜倒是自来熟啊。”墨宪立即站起,边称“夫子”边行礼。
费舍人和子颜说道:“晚膳时分,子颜你起来吧,学长们都在饭堂等你开饭呢。”子颜站起来,便也一揖:“墨学长称您夫子,我也这样叫吧。”
费舍人倒是高兴,说道:“好啊,不过出了这院子,你就又成了神守大人。”
子颜笑笑,跟随他二人前去饭堂。还没走到学苑饭堂,忽见范黎从旁边走出来,身后带的几名内官拎着食盒。三人于是停下。
这范总管对子颜说:“神守,陛下怕您在这里吃不好,叫我单独带了吃的过来,您看?”子颜对他说:“今日不就是陛下和宰相要做规矩,范公公这又是哪出?我平日里晚间也就喝点清粥,吃点蔬菜,哪里那么讲究。你不要跟着,到了饭堂,让其他人瞧见,我以后还怎么在这里!”
范黎朝后一摆手,那几个内官倒是走了,范黎就跟在他们三人后面,想跟着他们进饭堂。子颜问他想干什么。范黎说,御膳做的您不吃,但晚膳您用了什么我总要和陛下说的。
子颜摇摇头,随着他去。墨宪和费连廷说:“夫子,早知这范总管今日来瞧,您倒是叫饭堂备得再差些,看他怎么和陛下禀报。”
范黎说:“侯爷,我只管数着我们神守吃了多少,你们的事情我一概不管。要是觉着这里饭菜差,陛下不是给了你们一个金主么?”
费连廷看看他们:“几位别争执了,今日是宰相关照给子颜接风,安排的尚可,你们不要小觑了我们学苑,粗茶淡饭那是宰相安排学子修身养性呢,要是按着陛下以前的嘱托,你们每人就只会想着这些佳肴美味,岂会勤恳?”
墨宪道:“原来夫子也是要这套。”
范黎摇着头:“费舍人、侯爷,你们就放过老奴吧。老奴只是来看神守吃饭而已。”
子颜回过身对着范黎笑着:“范总管,我觉着这边倒是有趣的很,你放心,今日我胃口很好。”
晚膳时,墨宪也介绍了人于子颜认识。有几人岁数都比子颜小,亦能开始做策论,研习军法的倒是寥寥无几。若只论出身,除了这个延东候,也就是忠献伯家有两子在此。子颜和他们聊的欢,就是连清粥也比日常晚间多喝了一碗,范黎才肯笑着离开。
饭后,大部分学子都陆续回去自己在泾阳的住处,子颜此日才知,这些学子虽是各地选拔,拿着各地衙门给的在泾阳生活的津贴,生活仍是不易。学苑是照顾他们,于是晚间便多给了顿饭。等众人散去,墨宪也和子颜告辞。
费舍人就叫了子颜跟他去学堂。但见学堂中,下人已经置上火烛,费连廷指着最后那张桌子,跟子颜说:“明日下午,你先坐在那里,每日下午这边地方是要做策论,等所有人到齐后,不做策论的会跟着不同夫子到其它房中。宰相给你这个月指了功课,你先跟着我学一个月朝中礼仪再说。”
子颜说:“是。”费连廷又说:“神宫礼仪当然不同,到时候,黄侍郎会带着礼部的人过来,我知他在神宫当值,但学苑要的事情,会安排的妥当,你不用操心。”
“谢谢夫子。”
“不过,”费连廷欲言又止,“宰相说的三十日,就是三十日,每日学的都全部排好了。今日下午时日浪费了,你瞧桌上,宰相定好你今日要看两本册子,明日下午,他要你去隔壁衙门背给他听。”
子颜一看,自己那个桌上,真放着不薄的两本册子,想着今日是不用回神宫去了。费连廷说:“我的卧房就在这学堂隔壁院子,你自己看着,我先去睡觉了。这学堂左边偏房也有卧榻,你累了自己可以去睡会。”
子颜想到,此人也是较懒,怎么做师傅的可以不讲,自己先去睡觉。哪知这个费舍人非是极懒,皮还很厚,跟子颜说:“要是不懂,你就和宰相说,我说的时候你没有听明白,你自己问宰相就是。”他正想溜回房,门房来说,神宫已经派了轿子准备接子颜回去。
费连廷此时倒说:“跟神宫的人说,他们主子哪有空回去,我这里正授着课呢。”
回头又对子颜说:“我看你今晚休想睡了,不如你叫伺候的那些人,明日到这边来伺候你去早朝。”子颜想不回神宫也好,就叫门房去和神宫的人说,辰时前让他们过来伺候自己更衣上朝。
费连廷见子颜听话,露出赞许的模样:“明日下午我自会授课给你,还有一事,刚才晚膳时,范总管跟我说:陛下说了,明日晚膳你回他那里去,他每日晚间要亲自教你朝堂之事!”
子颜看着给他的两本册子,一本封面上写着“祗项国早朝礼仪”,一本写着“祗项之臣规矩典范”,都是宰相编撰。打开册子,原来还以为有些传承之事讲讲,结果仔细一看,都是告诉臣子如何穿戴,如何在殿上讲话,这第二本更加骇人,都是说在哪个衙门,什么品级,能走几步路,能说几句话,能和谁说话这种。子颜想,让我背这些,莫如让我直接死去了吧。
过去神君叫他背神法咒语时,子颜也曾怨过,现在想来,那几万字的神法才是如同生花妙语。子颜想,自己不曾得罪黄宗,他何以故意拿着这个机会来捉弄他,难道是陛下和黄宗看他最近和东熙湖走得太近,才故意提示他的?子颜自个儿摇了摇头,逼着自己把这每一条都背了下来。都背完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就听外面有人叫着他“主子”。抬头看,章文带了几人,捧着子颜的朝服,已等在学堂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