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姐家住了一夜,次日,石榴不顾大姐的挽留,一早就离开了。
三姐的事情,她始终没有说出口,也决定再也不说。
因为她发现,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大姐似乎就忘记了三姐。
或许是怕她伤心,或许是真的忘了,总之,大姐一次都没提过三姐,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伤感。
也是,现在的大姐忙着跑保险,忙着挣大钱,忙的连孩子都顾不上了,哪里还会为逝去的人伤神……
石榴知道,三姐的事情是她自己坚持要查的,也只能自己去解决。
但眼下,她没有能力,她只能把那盘录像带,还有三姐的日记本等资料都保存起来——总有一日,她会找到机会的。
临走之前,她想劝劝大姐,但犹豫许久也没有开口。
因为她想到了自己那执迷不悟的母亲。
一旦挑破,也许姐妹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或逼不得已, 或心甘情愿,或一时糊涂,或清醒自知——成年人的心思,不是她这个未成年人可以劝解的。
——
回了林家湾,母亲依旧在打麻将。
她诧异石榴怎么没在彩云家多住几天,石榴也没解释,只是求父亲在林子里给她搭了一间小木屋。
她说家里太吵,也太闷热,她想在林子里乘凉,看书。
对于石榴,林成静向来有求必应。
何况木屋也不白建,石榴不在家的时候,可以搁置几件农具、农药等物,等秋日收了果子,也可暂时存放。
于是,在石榴指定的地点,在距离彩衣坟墓不太远的地方,一个精巧的小木屋很快就搭好了。
因为林子里并没有多少空间,木屋搭的很小,构造也很简单——四根不高的粗柱子做基,柱子上横放了宽木做底,再在上面用木头搭起四面墙,屋顶用劈开的木板拼接而成,四面悬挂着白色的蚊帐,通风又避蚊。
木屋空间有限,只放了一个躺椅和一张小桌子。
几本书,一个mp3,成了石榴全部的家当。
盛夏的石榴林,枝繁叶茂,清净又清凉,纵使阳光强烈也透不进来。只有鸟儿飞过,引起树枝抖动,才会有几缕阳光照下来。
以前每到暑假,林子里总会溜进来很多淘气的孩子。
他们或荡秋千,或挂吊床,有时候还会攀树折枝,毁坏林木,父亲每天总要驱赶几次,但也没什么用。
都是一个村的,林子里又凉快,只要孩子们不折枝摘花、毁坏林木,一般就任由他们去了。
可是今年暑假,没什么人来林子里乘凉了……
石榴知道,自从彩衣葬在了石榴林,就很少有人敢私自进来了。
有人说,深夜总会听到林子深处有人哭泣。
有人说,林子里太紧,身体不好的人或者年幼的孩子进来,会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甚至有人说,有小学生贪玩闯进来过,回去就病了几天……
石榴知道,他们是忌讳惨死的三姐。
但石榴不怕,这里埋葬着她的和尚爷爷,她的傻子叔叔,还有她的彩衣姐姐……
他们都是她亲近的人,最疼爱她的人,她一点都不怕。
相反,这里成了石榴最清净的去处。
她在石榴林里听风观雨,在小木屋里听歌看书。
“无力选择爱的人,必定选择死。”
“死,怎么可以把一个人那么多那么多不容轻蔑的痛苦、愿望、期盼,也许还有幸福,就那么迅速、简单、轻而易举地统统化为零了呢?”
这个暑假,石榴迷上了史铁生的书。
之前她是看不进去的,但三姐走后,她一下子就爱上了他的文字。
看着这些发人深省的文章,石榴时而含泪而笑,时而掩卷沉思。
是啊——死,怎么可以把一个人那么多那么多不容轻蔑的痛苦、愿望、期盼,也许还有幸福,就那么迅速、简单、轻而易举地统统化为零了呢?
三姐。
彩衣。
漫长的中午,看书看乏了,石榴就地躺下,睡个长长的午觉,等睡够了,爬起来呆坐在小屋门口,看着不远处三姐的坟墓。
看坟前几只小鸟叽喳蹦跳,看旁边几朵野花随风摇曳——石榴开始思考生与死的问题。
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三姐离世的痛,对这个家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了。
随着裴家一笔笔钱打进来,父母失女的伤痛也被一笔笔消减。
母亲很少再来石榴林,除了农忙,她沉迷于打牌。
她还给自己找了很好的借口,说打牌是为了麻木自己,不去想那些伤心的事情。
她还说,大家谁都不要再提彩衣的事,让彩衣安安生生的再去投胎,来生能有个好命,别再这么苦了……
石榴不知道有没有来生,但她知道但如果大家都不再伤心,都选择忘记——彩衣就真的不存在了。
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或许生的意义只是在人世留下痕迹,留在有些人的心里,或痛或悲或喜。
死的界限又在哪里呢?
或许肉体的腐朽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当被所有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石榴不想三姐被所有人遗忘,至少她不想忘。
而除了自己,还有谁记得三姐呢?
裴嘉松?
是,因为背负了三十万的巨额债务,裴家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快的忘记这条人命。
至少裴嘉松不会。
英子?
是,英子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彩衣,毕竟她们是从小长到大的姐妹。
可是英子也很久不来了。
听说这个暑假, 她又去了城里,而且不准备回来了……
这个孤独的暑假,漫长的暑假,经历过生与死的思考,林石榴长大了,也终于等来了中考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