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意这一生中最庆幸的,莫过于发现那份遗嘱。
她本应该什么都不会发现的——父亲去世,从她狂奔到出事路口目睹救护车将他带走的那一刻起,她的天已经全塌了。
她痛得肝肠寸断,痛得生不如死。
父亲的整个后事,包括交通事故的调查认定,她都没有参与,因为她根本就没法参与。
巨大的打击让她陷入了挣脱不了的混沌,她头痛欲裂,无法思考,无法入睡,像一具行走的尸体。
如果不是因为年幼的孩子,她几乎冲动地随父母而去。
对那起车祸,对交警判定的结果,她也没有过任何怀疑——那个路口有五岔分支,还有一个圆形花坛影响司机视线,原本就是事故频发地段,而父亲的轮椅是新买不久的,他使用还不够娴熟。
就没有任何可疑的点。
所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去查看。
不敢看,不忍看。
更不敢踏进嘉园小区半步——后续的所有事,大大小小的事,甚至嘉园小区屋子里的清理,收拾,打扫,都是秦关。
秦关的善后工作自然是做得极为细致,在他一次次清扫之后,那套房子未曾留下任何可疑之处。
按理说,徐如意也就不会有任何发现。
“你之前见过这份遗嘱?”
齐队的目光深深地望着徐如意。
徐如意脸色平静,但心却在胸膛中狂乱地起伏——是的,她见过。
如果不是见到这份遗嘱,她一生都会被秦关蒙在鼓里。
而这份遗嘱,几乎也差一点和她失之交臂。
这遗嘱,差一点就是秦关先发现——父亲去世后一个多月,他生前一位外地朋友突然打来电话。
电话是打给徐如意的,因为对方不知道父亲的死讯,只是奇怪为何手机号码一直打不通——为了避免徐如意睹物思人,父亲的手机由秦关作主丢弃了,号码也销了。
电话里,知道父亲去世后,对方表示十分心痛,遗憾。
那次放下电话,徐如意又大哭了一场。
没想过几天后,对方给徐如意寄来了一份当地一座名山的精美摆件,“老徐一直说想来这里走走,我们原本约了明年,红枫季节,等我腿脚恢复健康一同前往的,没想到这么快天人永隔!烦请将这座山放在他的灵前,就当我陪他去走了一趟。”
收到这份礼物,徐如意想从父亲的字画中挑一副回赠给对方,以表感谢。
这事,原本应该是秦关做的,嘉园小区是他收拾的,父亲的东西在哪他最清楚。
他也答应了去做,但那几天他手头刚好有个新案子,忙得很。
“大后天,要不后天,可以吗?后天我一准给你弄好,好不好?这两天实在事情多!”那天早餐后,秦关丢下这句话,匆忙出门。
“要不,小姐,我陪你去一趟?”眼看着徐如意一脸忧愁坐在桌旁,冯姨小声开口,“总要面对的,是不是?你这么躲着不见,也许,老先生想看看你呢……”
那天之后,徐如意才相信,冥冥之中,有些事是有天意的。
如果不是父亲的朋友赠送礼物,如果不是短时间内需要回礼,如果不是秦关忙,如果不是冯姨那句话,她可能半年之内都不会踏进嘉园小区的门。
但她去了。
她独自一人,带着无尽的难过,悲伤,目光一寸寸抚过那熟悉的房子,站在了父亲的书房。
她打开了书房的柜子,翻出父亲从前所写的那些书法作品。
那份遗嘱,就被父亲放在一叠小楷作品当中。
是他不甚满意的小楷作品——他是个细致的人,满意的作品和不满意的作品通常都是分类放的,从前,都是徐如意每隔一段时间过来帮他整理,翻看一遍,然后将淘汰的丢掉。
这从来都是徐如意的工作,不是秦关的,因为秦关从未仔细看过那些作品,他对书法完全不感兴趣,只觉得那是有钱有闲老头子们的消遣。
遗嘱就夹在一叠作品中。
也就是说,父亲原本是准备把那遗嘱当作垃圾扔掉的。
没有人能理解徐如意看到这份遗嘱时的心情。
她的父亲,一场意外车祸夺走生命的父亲,死前居然写过遗嘱!
他从未告诉过她!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遗嘱的内容。
一向视秦关如亲生儿子的父亲,在遗嘱里,竟声明他名下的所有财产,均由徐如意一个人继承,不给秦关留下分毫。
更令她惊讶的,是遗嘱里提到了戚敏。
“秦关和助手戚敏之间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此种行为严重伤害我女儿徐如意。”
这触目惊心的汉字如同惊雷,炸得徐如意措手不及。
也就在那一刻,徐如意才大梦初醒——她从十七岁就爱上的那个男人,她用整个青春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早出轨了。
他的出轨对象,就是那个常来家里、一口一个嫂子、常陪孩子玩的乖巧能干助理,戚敏。
他们居然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发生婚外情!
而父亲,居然早就知道!
如果,如果徐如意只是一个冲动又糊涂的女人,那么,那天她一准拿着这份遗嘱去找秦关兴师问罪了。
她愤怒,心痛。
背叛就像一把无形的刀,落在身上没有伤疤,但却痛得出奇。
她咬着牙在父亲小小的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
如果她没能忍住,沉湎于遭遇背叛的悲痛里,跑回家去质问秦关,吵,闹,哭,委屈,那么,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离婚,以这份遗嘱来分家产——这样的话,这一辈子,她都无法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她没有那么做。
虽然她几乎被这猝不及防的痛击打倒——父母双双离去,十年的感情错付。
但,也正是因为失去了父母,正是因为这是父亲的遗嘱,她竟在这个痛苦的关口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父亲早就知道秦关出轨的事吗?
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她?
这份遗嘱,无论是内容,还是笔墨,父亲都写得相当潦草,且涂涂改改,删删减减,一点也不像父亲平日落笔的风格。
他是什么时候写的?为什么而写?为什么要改?
这事究竟多久了?
这事,会不会和他的意外有关?
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她一个激灵。
她放下遗嘱,继续在父亲的书柜里翻找——翻找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找什么。
不知道翻找了多久,终于发现,在这份遗嘱草稿的下方,在父亲常翻看的小楷字帖里,夹着一张纸。
母亲的检查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