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顼臂上一痛，手中的短剑掉落。“小夭！”颛顼圆睁双目，怒不可遏，“你居然真的想杀我!”
小夭冷笑一声，“我想杀你，你如何还能开口？颛顼，看来今日，就是你我兄妹缘尽之日。”小夭收起弓箭，挥舞弯刀，相柳此时已经被两人击中，手上臂上都见了血。
“小夭，我们冲出去。”相柳大喊一声，毛球振翅疾飞，却被十几个高手困住，不得突围。
“怎么办？”小夭此时已经累极，再加上射中颛顼，终是心中不忍。可小夭又想起了自己射向相柳的那两箭，是否也曾有过不忍？
颛顼木鞭挥至相柳跟前，小夭一刀砍落。小夭知道，对方人多，眼见自己灵力体力不济，必要拖累相柳，她低声说了句，“护好你自己，不要管我。” 回手握住相柳拉着自己衣带的手，用力一推，整个人坠落白雕，向无尽的虚空坠落。
“小夭！”相柳回身去抓，却被轩辕士兵拦住，不得下落。相柳气极，双目血红，一力拼杀，毫不防守。
毛球心领神会，收拢翅膀，以头为锋，像箭一样向下俯冲，主人的心思，它一清二楚。
白雕头上带血，白羽染血。毛球不怕，带着相柳冲出包围，急速冲向小夭。
小夭耳边风声大作，她却不慌，心念微动，那只纤巧的青鸾已经接住小夭，缓缓落下。相柳这才松了口气，毛球展开翅膀，与青鸾并肩。
身后之人紧追不舍，相柳驾驭毛球掉头迎敌，知道小夭没事，他可以安心作战了。
颛顼见相柳回来，发号施令，“你们困住他。”自己驱策玄鸟，挥动木灵长鞭，朝小夭疾驰而去。相柳一边对敌，一边回身去救小夭。余光却见小夭站在地上，已经架好了箭，直指颛顼。一旁放着的是玄铁铠甲。
白衣纷飞，银光闪烁，又有人从坐骑上跌落，掉在离小夭不远的地方。
正在此时，颛顼忽然跌坐在玄鸟背上，若不是手下及时赶来护住他，便也要摔下玄鸟。
小夭的药见效了。
颛顼毫无知觉，任身边人如何呼喊都不醒。
见势不妙，有人带着颛顼坐上自己的坐骑，转身飞走，一众人也跟着离开，不再恋战。
小夭仰头望着从天而降的白衣仙人，嘴角勾起。这一次，他们都好好的。
毛球还未落地，相柳一跃跳下白雕，一把抱住小夭，在她脖子上吻了又吻，浑身颤抖，嘴唇冰冷。面对再多敌人他都不曾紧张，可小夭坠落的那一刻，他的心也随着小夭一起跌落。他没时间想如果小夭真的…他不敢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杀掉全大荒的人给小夭陪葬，还是带着她去海底，用自己所有的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她。他没想过。幸好，小夭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完完整整。
小夭环住相柳的腰，任他在自己脖颈上印下密密的吻。那些冰冰凉凉的吻，就像一片片雪花，是相柳的爱的具象。
初春的高辛，草木葱茏，小夭能闻到山茶花的香气。
小夭身子软软的，偎在相柳怀里，相柳一直紧紧的抱着她，吻，轻轻地啃咬，既贪婪，又小心翼翼。晦暗的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直到雪盖满了大地，盖住了所有的青草，所有的花朵，也盖了小夭满头。白蒙蒙的太阳升起，天地间是无边无际的白色。
“相柳。”轻声呼唤。
“嗯。”闷闷回应。
“别下雪了，太浪费灵力了。”劝阻。
“我想下。”倔强。
任性的妖怪，小夭好喜欢。
过了很久，小夭笑起来，“相柳，我与你共白头了。”
“嗯。”
“怎么了？”
“……”相柳不回答。
小夭从相柳怀里滑出来，“相柳？夫君？”厚厚的雪从发髻上落下，露出乌黑的头发。一双乌黑的瞳仁里，一个小小的妖怪。
“别问。”相柳别过头，不看小夭的眼睛。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小夭钻回相柳怀里。
“何止是担心。”妖怪说话了。
“那是什么？”
“……”久久没有回应。
小夭以为相柳不会说了，头靠在他心口，感受着两人同频的心跳。
“害怕，我害怕了。”相柳苦笑，把头埋在小夭发顶，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面对死亡和杀戮都无所畏惧的妖怪，在小夭下落的瞬间，害怕了。
从相柳口中听见害怕两个字，小夭的心停了一拍。她紧紧地抱住相柳，轻拍他的肩，吻他的脖子，啃咬，留下一排乱糟糟的牙印。“相柳，我好好的呢，别怕。”
相柳自嘲一笑，面对小夭，他还真是七情六欲都占全了，本该寂寥的妖生，竟也能如此栩栩如生。不止如此，他居然对一个神族女子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甚至恐惧，他甚至都不愿意藏起自己的懦弱，他想让她看见，最好还能顺便哄哄自己，他这九个脑袋，是不是都出了问题，小夭的那些毒药，难道都是迷魂汤？
九个头商量不出什么结果，怀里小人儿糯糯的声音响起，九个头立刻抛了刚才的念头，十八只耳朵立起来认真听，“相柳，你说我应该给青鸾起个什么名字？”
小夭不喜欢这种伤感的气氛，总能找点话题打破浪漫。
九个头在各自的知识储备中检索，很快，达成一致：找不到结果。“不知道，我不擅长起名字。”
“要不就叫青鸾吧，鸟如其名。”小夭提议。
“嗯，恰如其分。”相柳附议。
真是一对夫妻，起了个名字，又好像没起，青鸾就叫青鸾，青鸾还叫青鸾。
“青鸾快是快，只是比不上毛球强壮。”
“我若杀了颛顼，你会不会恨我入骨？”
“不会，”小夭想都没想，“要不引蛊的条件再去掉一条吧，他今天差点害死我。”
毛球飞来，化成小小的雪球，落在相柳肩上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相柳拍拍它，松开小夭的腰，牵上她的手，“走吧。”
“去哪？”
“送你回五神山。”
“你不用回山里吗？颛顼的人会不会偷袭？”
“不会，毛球说颛顼的人已经撤了。”
小夭点头，“颛顼中了毒，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颛顼现在是真虚了。”
两人跳上白雕，小夭唤来青鸾，跟着他们一起飞，顺便认认路。青鸾什么都没带，飞得很快。
“亏你说得出来。若是他真的抓你回去，你怎么办？想过吗？”相柳怀抱着小夭，笑着问她。
“想过啊，出来之前就想过了，他不会杀我，要是软禁我，我就毒杀他派来看管我的人，来多少杀多少，然后偷偷跑出来。”小夭边说边点头，“要是毒药用完了还没能逃脱，我就绝食，不吃不喝。”
相柳皱眉，“你这是什么馊主意？饭必须好好吃。”
“哦，我知道，我会好好保护我这条命。”小夭笑嘻嘻地说，“我还没说完呢嘛不是，我带的毒足够多，再绝食撑上几天，你肯定能找到我，救我出去了。也饿不瘦太多。”
相柳也笑，“这还差不多，下次单独出门，记得叫上暗卫。如果你真的被关起来了，用贝壳，捏碎贝壳我就能找到你。”
“贝壳比情蛊还准吗？”
“两个一起，更准更快。”
“好，我记住了。今天是我大意了，竟然忘了喊他们，要是暗卫在，也不会让你这么紧张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去告诉父王，我要立刻去轩辕，不管颛顼的计划了，去轩辕，找机会杀了五王，替颛顼清理掉最大的障碍，我就算完成外祖母的嘱托了。以后，颛顼走他的路，我走我的，我们各不相干。”
“好。”
“你不觉得我的计划很不靠谱吗？”相柳没有反对她的计划，让小夭有些意外，她自己都觉得要杀五王的这个想法很离谱。
“不会。”相柳很肯定。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成功吗？”小夭歪头看着相柳。
“玟小六有能力杀高辛王和轩辕王，怎么会杀不了五王。”相柳轻笑。
小夭笑眯眯地点头，“也对，防风邶什么时候来？”
“你到轩辕，我就让他去找你。”
“说话算话。”
“一言既出，九头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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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神山上，俊帝召见了小夭，听她讲了那几日的事。俊帝先是沉默，凝神思索，然后笑看着小夭，“我这就安排，给轩辕的国书国礼，这两日便可备好，随你去的人员名单，”俊帝从众多简牍中拿出一张玉牒，“都拟好了，你看看，还要添减些什么人。”
“父王，你怎么都准备好了？”
“轩辕山你早晚要回去，我提前准备着，防止你这个小丫头忽然说要走，那么多东西人员，你叫我临时去哪里凑？”
“女儿任性，让爹爹操心，真是不该。”
俊帝展颜而笑，“做父母的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我乐意操这份心。”说着用笔杆轻轻敲了下小夭的额头，吩咐宫人退下。小夭疑惑地看着俊帝。
“小夭，你去轩辕，想做什么？”
“爹爹，想知道什么？”小夭笑眯眯地看着俊帝。
俊帝收敛笑容，“不想对爹爹说，没关系，我有个礼物送给你。”俊帝招招手，小夭附耳过去。俊帝说完，小夭睁大双眼，“爹爹，你怎么知道我想杀苍林？”
俊帝大笑起来，她这个宝贝女儿，还真是一点都藏不住事，“猜的，去吧，去准备准备。”
小夭起身，嘴里小声念叨，“果然是爹爹，什么都瞒不过你。”正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转回来。
俊帝抬眼看向小夭。小夭捏着衣角，欲言又止。
俊帝笑着问，“还有事？”
小夭微笑，“爹爹，你最近，还常做噩梦吗？”
俊帝摇摇头，“怎么忽然这样问？”
“没什么，随口问问，爹爹别太累了，多休息。”
小夭回了寝殿，认真看了随行人员的名单，里面没有颛顼。也对，颛顼本就是轩辕人，不需要跟随高辛使团去轩辕。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小夭想起来，终是有些不忍心，她曾经一心一意帮助，一心一意守护的哥哥，如今，被她彻底放弃了。
小夭放下玉牒，大步走出寝殿，走过漪清园，到了靶场，却见阿念正在练箭，一旁抱臂看着的，是蓐收。小夭停下脚步，看着暖阳下的一男一女，上一世，阿念执意嫁给颛顼，留在五神山上，是蓐收一直陪着她。
上辈子的事，好像很远了，她努力地回想，那时的她，好像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可最后呢，又得到了什么？除了满身伤痕，一个永恒的遗憾，她一无所有。
这一次，自己对待阿念的态度，是不是多少有为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愧疚忏悔的意味？她曾经跟俊帝保证，阿念嫁给颛顼一定能幸福，可后来呢，阿念如愿嫁给了颛顼，可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同八个女人分享丈夫，一年只有一个月可以见到颛顼，这真的是幸福吗？而自己打过包票的静安妃，就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吗？
让一个不懂幸福含义的人，去定义别人的幸福，本身就是一件荒唐的事。
如果没有自己的那番话，俊帝会下定决心，以高辛国做嫁妆让阿念嫁给颛顼吗？身为君主，最是清楚帝王无情，那时的父王，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阿念出嫁的呢？
再说那个阿念，她为了颛顼不讨厌自己，收敛锋芒，改掉了公主脾气，说到做到，这样的委曲求全，换来了什么？
她忽然觉得，若是阿念能看看别人，就比如眼前的蓐收，也比嫁给颛顼好上许多。还好，这一次，阿念的心思并不全在颛顼身上。可是，小夭又一想，真正有骨气、有本事，像蓐收那样的男人，根本不会娶阿念，这一点，不论世事如何轮回变迁，都是不会变的。
小夭站在那里看了许久，靶场上的一男一女，像不像曾经的大王姬和防风家二公子？小夭抚上心口，蛊虫安稳。
小夭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她不会再多嘴去管别人的婚姻大事，可若阿念还是执意嫁给颛顼，她一定会给颛顼下毒，让他变的又傻又丑，阿念怎么都瞧不上的那种。小夭心里默默地说，这大荒里好男儿这么多，阿念，你看看别人，千万不要盯着颛顼一个人看了。
小夭没有打扰阿念和蓐收，漫无目的地走在石板路上，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小时候和娘亲一起住过的梓馨殿。小夭推门进去，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温软的时光里，故意少吃晚饭，睡前吃一点零食，冰镇过的小玉瓜，央着父王给她讲故事…
殿里没有侍女，却很干净，地上一点灰尘都没有，一切陈设都没变，连柜子里母亲穿过的衣裙都整整齐齐的挂着，好像母亲随时会进来挑一件衣服。
她好像看见母亲拿着青艾糕，怕她黏了手，喂给她吃的样子。
小夭在她小时候坐过的小玉榻上坐了坐，她明知那玉榻太小了，她坐不下，却还是坐了进去，只一下便受不了，急忙起身。她笑着摇了摇头，那些旧日的时光，就让他们留在回忆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