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引着罗云章来到了神庙前，心里也有些忐忑。
毕竟他从清尘道长听说，这位罗大师性格古怪，心高气傲，要想请他塑造神像请神，不是金银财帛和美色权势就能打动的。
请他塑像的人非富即贵，开出的价钱也是他们这种小山村难以想象的。
若是让罗大师见了那间寒酸的神庙，也不知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甩袖离去。
“罗大师，这便是谢灵公神庙了。”
谢英小心翼翼观察着罗云章的神色变化，深怕他下一刻就勃然大怒。
但罗云章却不动声色，静静凝望着神庙中的神像。
跟在身旁的刘家庆一见这神庙，仅有的一点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他本就不相信一个小村能供奉什么大神，这时瞧见神庙，更确定了！
这与其说是庙，却不如说是一处壁龛，一尊三尺高的神像立在狭窄的凹槽里，身前就放了一个香炉，几副瓷碗，一些供果野花。
这甚至连自家的祖祠都比不上啊！
神灵的庄严肃穆呢？
神灵的恢弘大气呢？
都到哪里去了？！
“这神庙之中真的有神仙？！”
此时，邓老板几人也从人群中挤出，凑到刘家庆身边道，
“刘老板，你别告诉我这个……嗯……庙里面有神仙居住？”
黄老板也不屑一哼：“刘老板，哪个神仙会住在这个破地方啊？”
杜老板也阴阳怪气道：“刘老板，你骗了我们事小，要是骗了罗大师，可就是大事儿啊！罗大师还辛辛苦苦翻山越岭来了这片穷乡僻壤，你就给他看这个东西？”
“我……我……”刘家庆迟钝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回应道，“不是我说的，是那位道长说的！”
几人看了清尘一眼，心里不屑更盛，道袍灰扑扑的，连一件像样的法器都没有，这也算的上道长？
多半是哪里云游的野道士！
但随着谢英走出人群，村民们的高呼声顷刻间就把他们的冷嘲热讽吞没了。
谢英站在神庙前，面向众人，朗声道：
“今日谢家村久旱逢甘霖，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也多亏了谢灵公大人的庇护！”
“所以为了表示我们对谢灵公大人的尊敬，我们村将重建谢灵公庙，为此我请来了常德县请神一脉的传人——罗云章大师！有罗云章大师的手艺，我相信这次的建庙仪式一定会圆满完成！”
话音落下，人群中又再次爆发出一片掌声。
这时，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却刺了进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鬼神之事，不可言说！你们应当祭拜的不是这山野的神灵，而是高居庙堂之上的圣上！若是没有圣上天威浩荡，天下又如何能太平昌盛呢？！”
那道声音正是徽州商人周靖所发。
众人一怔，目光齐刷刷的指向周靖。
此人浅眉薄唇，白衣玉带，身材颀长，倒颇有几分儒生模样。
徽商对儒家文化十分崇敬，经常与儒家学子结伴游行，谈经论礼，也被人称为儒商。
其时儒家秉持天下文脉，立下森严的等级制度，皇权不可犯，自然不允许超越皇权的存在。
谢英自然不敢和当朝皇帝做对，赶紧解释道：“我们既祭拜谢灵公，也忠诚圣上，先生可不能胡说啊！”
周靖瞥了谢英一眼：“你们小村民众太过迷信，虽然当朝律法并非禁止拜神，但神灵早就消失数百年了，你们拜了又有何用？圣人有言，怪异鬼神之说，皆有悖礼法，不可广传！”
“这位先生，我们山野小民的确不懂什么圣人学说，我们只认眼前事。”
谢英的倔脾气也上来了，皇帝我惹不起，圣人我也惹不起？
“我们谢家村人虽然愚笨，许多人目不识丁，但却并不迷信！谢灵公是真真切切为我们做了许多好事，我们才选择祭拜他！”
“先生口中的圣人，能为我们这些草民招来风雨吗？能为我们杀妖驱邪吗？能传授我们医书，替我们治病吗？”
这一下，轮到周靖语塞了。
圣人又不是神，自然不可能顾及到每一寸天地。
他所能做的只是广布治世学说，由信奉他学说的儒生执行，至于执行到何种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见周靖吃瘪，邓老板几人立刻站了出来，反驳道：
“小小一个村子，能有什么神灵！？”
“便是世间真有神灵，那也在名山大川之中，你们这破烂神庙里的恐怕不是正神，而是孤魂野鬼吧！”
“你口中那些治病救人、呼风唤雨的说辞，多半也是用来骗人的吧！你这些把戏，早就是那些江湖术士用剩下的了！”
“你！——”谢英怒目圆瞪，恨不得一拳堵住他的鹅嘴。
村民们也围拢而来，怒视几人。
“你们要干什么？！”邓老板脸色大变，尖声喊了起来，“我可和太平县令有交情！你们要是敢动我，明天县里的捕快就把你们都抓进去！”
“没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劝你们别太猖狂！”黄老板也虚张声势道。
“你们这群愚民，完全没救了！一个破石像，就让你们天天祭拜？有那工夫，不如多种几亩地！”
杜老板胆子最大，挺起腰板，扫了众人一眼，走到罗云章身边，笑道，
“您说是吧，罗大师。”
“这个破村子怎么可能有神仙呢？”
罗云章缓缓收回了目光，斜睨杜老板一眼，肃穆道：
“这可不是破石像！”
“里面当真居住着神灵！”
沉默许久的罗云章缓缓开口，结论却出乎了几名商人的预料。
名声在外的罗大师竟然也和这些刁民一样，相信石庙里有神仙！
罗云章并没有使用请神术，也没有和谢灵公沟通。
自从出师以来，他雕刻的石像玉像不下千件，雕像之中有灵无灵，他一眼便知。
先前刘家庆带来的财神像，他一眼就判断出了其中寄宿着厉鬼。
而眼前这尊谢灵公神像，质地是寻常山石，雕刻也马虎粗糙，远比不上一些祖祠的人像。
但当他和神像对视的一瞬间，却清晰的感受到了一道震撼心神的威压。
他见识过太多的塑像了，甚至连大名鼎鼎的无涯城的灵宝道君神像也见识过，但都未曾有如此经历。
灵宝道君的神像是死物，即便再巧夺天工，其中也并无神灵存在。
而眼前这尊神像粗陋简单，但却是活的！
他忽然回想起了师父时常叮嘱自己的那句话：
“云章啊！请神之术万万不可荒废，有朝一日诸天神灵回归，我们自当扛起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