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冯道被加封为司空一年后,平静了好几年的中原大地再逢变乱。自以为坐稳了皇帝宝座的李从珂竟然重蹈了他的前任李从厚的覆辙,他也想着要给各地手握重兵的藩镇大佬们调换防区,这其中就包括那个从此以后将会“名垂青史”的石敬瑭。后面的历史我们都很熟悉,为了自保且也是为了能够取代李丛珂成为新的中原之主,石敬瑭这个认贼作父的败类从辽国借来援兵把李从珂给灭了。后唐就此亡国,石敬瑭由此建立后晋并称帝。
话说石敬瑭称帝后,他把冯道又给召回了朝廷,冯道再次被拜为宰相(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第二年,辽国皇帝耶律德光遣使到后晋首都汴梁来为他的“儿皇帝”石敬瑭加徽号,石敬瑭自然要派人回访,而且此人的级别要足够的高才能显示出他对老爹耶律德光的尊敬。那么,这事该派谁去呢?
说到底,人都是有寡廉鲜耻之心的,即使他是一个不知廉耻的人也是如此。当石敬瑭把自己的意向说出来后,后晋的朝廷大佬们全都缩了头。比耶律德光年长十几岁的石敬瑭当了儿皇帝本就是一件让这些儒家士大夫们感到极其丢脸的事,如果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再去给这个儿皇帝当使者出使辽国,那么这事将来指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不过,这份差事再怎么烫手也必须要有人去啊!要是惹得契丹爸爸生气了再来个举兵南下兴师问罪,那后晋可就有亡国之祸了,老百姓更是要惨遭涂炭。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关键是谁也不愿意去干这事。你石敬瑭喜欢当别人的儿子,可这不代表你手下的这帮表面上还是要脸的大臣们也喜欢当别人的儿子,忠义名节——这在古代对一个读书人和文臣来说可是个大事。于是乎,僵局出现了,任凭石敬瑭怎么黑着个脸就是没人站出来帮他顶雷。
正当石敬瑭就要发作的时候,冯道主动站了出来接下了这个活儿。他当即命令书吏起草朝廷将派他出使辽国的敕令,史称:书吏闻言色变,双手颤抖,泪不止。这短短的十余字看似波澜不惊,但如果有背景音乐的话,那么此时在后晋的朝堂上应该响起的就是那种烈士走向刑场准备慷慨就义的悲壮乐曲。遗憾的是,冯道的这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和行为感动了当时的所有人,但唯独感动不了后世的那些喷子和键盘侠(比如说司马光和欧阳修之辈)。
由于深知此行意味着什么以及此行可能会有的后果,于是冯道便命人回府向家小告别,而他当夜就前往驿馆休息以便能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
耶律德光跟他老子耶律阿保机一样,他也是一个爱才的人,当初他老爹就准备把冯道给搞到手但失败了,这次冯道主动来了,耶律德光自然兴奋异常。作为辽国的皇帝,耶律德光本是准备屈尊亲自前去迎接冯道,但手底下的人说,你一个皇帝这样做显得太过自降身份了,天底下哪有皇帝亲自迎接他国宰相的事?而且还是儿皇帝的宰相?于是,耶律德光只好作罢。
冯道到了辽国之后,耶律德光对其礼遇甚厚,其日常待遇甚至与辽国的宰相齐平,冯道对此也是几次上表向耶律德光表示感谢。眼看这个老家伙似乎还挺上道,耶律德光便主动邀请冯道留在辽国做官,冯道这要是答应下来可就是石锤的汉奸了。他巧妙地推辞道:“我们晋国与辽国是父子之国,如此说来我在两国都是臣子,我在哪儿做官不都一样吗?”
耶律德光不死心,他把冯道强留了下来,这一留可就是整整两年的时间,出使辽国之前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在这两年里,冯道虽然没有领受辽国的官职但一直都以“晋国驻辽国大使”的身份待在辽国,耶律德光对他的赏赐依旧不断,但冯道无论怎样就是不肯松口改当辽国的官。
为了回到中原,冯道耍了一个花招,他把耶律德光的赏赐全都拿去买了薪炭并对左右说道:“北地天寒,我年老不堪忍受,所以要早做准备。”
他这意思就是他准备就此老死在辽国,见此情形,耶律德光只好认输,他决定放冯道回去。冯道这时候却反其道而行,他主动上表说自己想留在辽国养老,而且是前后三次上表。这招以退为进真的就让耶律德光中了计,耶律德光对其请求一律拒绝并让冯道赶快离开,他可不想一直养这么一个“白眼狼”。
这还没完,冯道磨磨蹭蹭了一个月之后才决定动身回国,而且每次到了驿馆时都要停留好几天,这样磨了两个月后他才走出了辽国地界。过了边境后,冯道突然命人策马狂奔,目的地就是后晋的都城开封。
史料里有一段对话足以说明这其中的蹊跷,冯道的随从问他:“别人能从辽国生还都恨不能肋生双翼赶紧走人,老爷您为什么还要在辽国的各处驿馆留宿逗留呢?”
冯道回道:“纵使我们急速赶路,若辽国人真要追赶,我们也终究还是走不掉,但我们慢慢走反倒更安全。”
回国后,冯道被石敬瑭再又加封为司徒兼侍中并进封为鲁国公,而这时候的冯道也已经五十七岁了。
三年后,石敬瑭终于下地狱了,他的养子石重贵继位,冯道再又被加封为太尉并改封为燕国公。两年后,冯道受人排挤被任命为匡国军节度使再次出镇同州。不久,冯道又移镇南阳改任威胜军节度使。如同多年以前那样,他又一次被高高挂起。
这时候的石重贵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短路了。这个小伙子突然雄性荷尔蒙爆表,他不但鄙视石敬瑭的卖国卖地行为,而且还下令全境的军队做好与辽国开战的准备。简单说,石重贵不想继续给耶律德光当孙子,也不想再让后晋向辽国称臣,他想要跟辽国平起平坐,他还想把石敬瑭送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给夺回来。
本来很听话的孙子突然反了,耶律德光为此而大怒,他亲自带兵南下向石重贵兴师问罪。可惜了石敬瑭的这个勇气可嘉的儿子,他老子要是有他半点的血性和骨气也不至于让历史变成那个样子,但实力才是最后决定成败的关键要素。后晋在整体国力上本就弱于辽国,另外再加上以杜重威为首的一众叛将临阵反水,后晋经过三年的交战最后还是被耶律德光的军队给攻破了都城。随着石崇贵的被生擒,后晋就此亡国。
进入开封之后耶律德光就此雄心大发,他准备不走了,他要在这里扎根,他要当中原帝国的皇帝。耶律德光不但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在朝堂上开始穿上了中原汉人皇帝的服饰,这俨然就是铁了心不想走了。
冯道最为后人所诟病的一幕就此出现了,他从自己的领地亲自跑到了开封去朝见耶律德光。耶律德光这时候早已经从当初冯道假意请留实际上却是想回到晋国的事情中清醒过来了,他知道自己当年是被冯道给耍了,于是这时候见到冯道他心里还有些气不过。他问冯道:“你身为晋国的宰相,可你这些年都干了些啥?晋国现在亡国了,你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史称,冯道对此是无言以对(我在忙啥?我被小人排挤出朝廷的这几年自然是在专心地做学问,我在编修儒学经典《九经》。不过,这事就算我给你说了,但你这个蛮子恐怕也是啥也不懂)。
耶律德光又问冯道:“你现在为啥要来见我?”
冯道回道:“我没兵没权,怎么敢不来臣服于你?”
耶律德光于是更加鄙视冯道,说道:“你这个老东西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冯道回答:“我就是个无才无德、愚蠢迟钝的老头罢了。”
见冯道服软,耶律德光的气也消了大半。此时在他看来,冯道或许有才但也就是块滚刀肉,根本不值得获得他的器重和赏识。
就因为这一番对话,冯道被后世之人骂了个狗血喷头。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苏澈骂他:无士君子之操 ;司马光骂他:奸臣之尤;胡三省骂他:位极人臣,国亡而不能死,视其君如路人,何足重哉?范文澜骂他:奴才中的奴才;王夫之骂得更绝:冯道之恶浮于商纣王,其祸烈于盗跖矣。
就此,冯道被以上的这些道德君子们一通大骂后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但是,后来呢?在冯道向耶律德光“献媚”后,耶律德光开始向他咨询时政问题,他问:“这天下百姓该怎么救得?”
冯道回道:“这时候就算佛祖降世也救不了百姓,只有贤明的君主才能救得了他们。”
直到看到这句话我才似乎明白冯道为什么要特意跑来见耶律德光。 我不是想给冯道戴高帽,但事实上正是因为冯道给耶律德光戴的这顶高帽子才让这个契丹酋长善待了开封城的百姓,因为耶律德光原本是想对投降他的晋朝军队以及开封城的百姓进行一番血洗,但正是因为冯道等人的劝谏才保全了这一方生灵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