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祈谦眼前仿佛炸开了朵朵烟花,他试图去理解先生话中的意思。
“先生……想住万岁宫?千秋殿不好吗?”
千秋殿是整个皇宫里最富丽堂皇的宫殿,殿外的院子风景比起御花园来也毫不逊色。
相比之下,万岁宫只是离御书房近了些而已。
“先生若是想要,朕即刻便搬出去。”
盛意能看得出来他这句话完全发自内心,脸上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复杂。
“陛下会不会太疲累?不如陛下也留下来吧。”
“无妨,朕命人将旁边那宫殿收拾出来便是。”
新帝并未纳妃,后宫中空置的宫殿有很多,临时收拾出来一个也并不费事。
在冷宫中度过了十多年,沈祈谦在吃穿用度上并不在意,只选了离万岁宫最近的那个,想着离先生近些也是好的。
夜里他在那长春宫院内,兴许还能看见万岁宫中的烛火。
盛意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胆子大时敢借着登基大典加冠礼举办一场受众人来贺的成婚典礼。
如今却又蠢笨到连他的暗示都看不懂。
盛意自然不可能将话说明白,就默认了他搬去长春宫住。
伸手脱去了最外面一件冬衣准备午睡,沈祈谦上前想伺候先生,微凉指尖触碰先生里衣,两人体温仿佛能融为一体。
沈祈谦呼吸有些乱了,默默地加快了手上动作。
替先生掀开了被子,正欲离去时,又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里面全是你的味道。”
一句话,沈祈谦身体血液仿佛开始沸腾。
这句话仿佛将沈祈谦刻意回避的一切,都格外直白地在他面前摊开。
先生躺在龙床上,原本属于自己的气味会渐渐覆盖掉他身上本来的味道。
一点一点在先生身上,打下属于自己的标记。
沈祈谦弯腰行了个弟子礼,无比庆幸冬日里穿着的衣服厚实,有些东西看不出来。
昨日夜里本来就没有休息好,如今在熟悉气息的包裹下,盛意睡得格外安稳。
一起用了晚膳,在榻上对弈。
屋里烧着足够多的炭火,盛意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也不觉得冷。
修长的手指捏住黑子再放在棋盘上,指尖透出一点浅粉色,沈祈谦心思已经不在棋局上了。
被先生杀得节节败退,最后无路可走。
沈祈谦无奈苦笑一声后说道:“是我输了。”
盛意垂下眸子也不看他,将棋子一个一个捡回棋篓子里。
“陛下,是您心不静。”
沈祈谦心一紧,掌心出了汗,还以为是他的心动被先生看穿,匆匆起身告辞。
万岁宫距离长春宫不过几步路,沈祈谦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大抵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尚且懵懂时,所见过最多的便是先生运筹帷幄的模样。
每次看先生那副尽在掌握之中的神情,他完全按捺不住狂跳的心。
他想看先生那张冷静的脸上露出难耐,想听先生用那清清冷冷的嗓音求他。
明明最初只是想能将先生留在身边,哪怕被先生怨恨一辈子也是好的。
贪心与日俱增,欲壑难填。
—
这是陛下登基后第一个除夕夜,按照规矩藩王是要来朝贺的,腊月里各地藩王便陆陆续续入了京。
后位空悬,举办宴会这种琐事,沈祈谦又不舍得让先生操劳,便效仿前朝,在宫中设立女官。
在琼华宫设宴,与臣同乐,盛意终于又一次见到了他的两位兄长。
朝臣之中,他们两位坐在最前,都刚过而立之年,便能站到如此高位,陛下信重,亲弟弟又是帝师。
金銮殿帝师大人都敢闯,陛下甚至根本不动怒。
这般好运道,着实让人羡慕。
傅砚修盯着坐在帝王下首的阿意,比他记忆中更多了几分光彩。
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却只尝到了满口苦涩。
就算他已经坐到了文臣之首,同帝王身侧依旧有很遥远的一段距离。
隔着皇权、君臣身份,两人相望。
傅砚修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意识到,他们兄弟之间再难回到从前。
他曾经痛恨厌弃过的身份,如今反倒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牵连。
傅砚修端起酒杯遥遥一敬,盛意也端起了手边酒杯。
能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足够傅砚修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都压下去。
细细想来,能从必死的局里闯出一条属于他们的生路,本就是上天眷顾。
他不该贪心,去妄想根本得不到的东西。
像如今这样身居高位,护住阿意,反倒是最好的结局。
陛下今夜兴致很好,自从先生搬到万岁宫后,他的脾气都变得温和了些。
宴会刚进行到一半,盛意精神不济就先回了万岁宫。
没上銮驾,而是让小桂子提着灯,身后跟着两位武艺高强的侍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隐约间似乎闻到了一股梅花香,盛意渐渐停下了脚步。
“宫中竟也有梅花?”
随着时间流逝,盛意已经记不起他师父晚年癫狂的模样了,反倒总是想到自己年幼时,师父将他带在身边照顾。
国师府主院里种着许多的白梅,小小年纪的盛意便伴着阵阵梅香读书习字,再捧着练好的大字递到师父面前等他夸奖。
小桂子听见大人这句感叹,笑着应道:
“是啊,先帝爷最喜欢的便是红梅,说是冬日里开着喜庆,许多宫殿内都种着呢。除夕夜开,当真是个好兆头。那宴席结束恐怕还要好一会儿呢,大人可要去瞧一瞧?”
他们去了最近的宫殿,盛意从小桂子手上接过灯提起来。
红梅在雪中怒放,比他记忆中的白梅多出几分艳丽。
莫名又想起那年在国师府,沈祈谦急匆匆从宫中赶回去,只为了送他一枝红梅。
盛意吩咐侍卫折了几枝开得最好看的,让他们送去长春宫。
万岁宫里灯火通明,殿内摆着一桌格外丰盛的年夜饭。
除夕夜宴上生人实在是太多,再加上天儿冷,小八被留在了这里,盛意特意吩咐比照着宴席上的规格又送了一桌过来。
小八吃饱喝足,有姑姑伺候它擦干净爪爪。
听见阿爸熟悉的脚步声后,将脑袋高高仰起。
盛意摸了摸它的脑袋,刚坐下外面就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小桂子喊了声干爹,紧接着苏鸣跪到了盛意面前。
“大人,求您……救救陛下吧。”
盛意脸色凝重,跟着往外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宴席上,有藩王献礼,其中一个王爷送上的是酒,经过太监试毒后无事,沈祈谦便喝了一杯。
谁能想到那酒里下了药。
太监都是断了根的东西,自然没什么用处,可陛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那藩王随后又献上一名舞姬,眉眼间同帝师大人有五分相似。
盛意听完来龙去脉,脚下步伐加快。
长春宫门口有两队侍卫守着,见是帝师大人过来便立刻放行。
“陛下吩咐奴才去备冷水,这么冷的天儿,陛下怎能受得住。”
盛意刚推开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饱含怒意的骂声。
“滚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沈祈谦。”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