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名阿吴眼看着就有点死了。
相比较他的亲随和士卒,参谋将军更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他在前宋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年,却始终只是个从九品的边境小官,想要做到京官简直就是做梦。
他可是同进士出身啊!
而西夏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他第一次觉得这里的空气是那么的香甜。
他也不止是一次暗暗发誓,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全都后悔,至于什么宋奸之类的话语,都是对他如今身居高位的妒忌罢了。
一个成功的人,是缺少不了被人妒忌和诽谤的。
他叫王次翁,曾上书夸赞秦桧的主战思维,只是忽然朝廷更迭,无人记得他罢了。
此时此刻,手持嵬名阿吴的黑色牦牛大纛的王次翁,毅然决然地驻马而立。
眼睁睁地看着黑龙王胜的压力变得更大,毕竟他只带了个百人队过来,面对发疯一样的西夏兵,只能且战且退。
战场混乱,王胜还是注意到,几个西夏骑兵策马到了黑牦牛大纛下,交给对方一个金冠,头盔,还有牛皮面罩。
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就像一把利刃,刺穿了蠕动的布料后,又退了回去。
在精密的步人甲面前,西夏的撞令郎就像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擒生军也不过是身着皮甲的轻骑,无论是人还是战马,都经不起一斧头。
体力大量消耗,双臂都感觉到酸胀,王胜终于重新与部将集合,站在战阵中间得以喘息片刻。
他看到了韩字大旗,看到了虎王大旗,更看到了金吾纛旓,原本满是酸楚的身体,居然就凭空多出了一二分力气。
黑龙王胜仰天大吼,便又挥舞长斧冲了上去,其人之后的士卒踊跃得甚至跃马一般,嗷嗷大叫着冲上战线猛干一通。
因为他们都知道,官家必然在看着自己。
何况便是没看过来,也可以吸引过来嘛。
这大概就是御驾亲征最直观的意义所在。
武洪的御驾摆在一个稍高的区域,金吾纛旓随风飘扬,他在御座上端着酒杯,面前小几上摆着果脯,一条烤的金黄的羊前腿,几块木炭在羊腿下的小盒子里散发着红光,保持烤羊腿不会变冷发硬。
拄着家传宝刀的杨沂中,每当有烤好的部位,便拿起小刀细细切下,剔除哪怕最小的黑点,再装进汝窑瓷碟,双手放到官家身前。
他身材高大壮硕,动作却小心仔细,幸亏陈东在监察后勤,不在此地,否则恐怕又要请斩杨沂中了。
武洪并不想摆这个姿态,他觉得这个姿态太过傻逼。
也想提着燧发枪去射杀敌军将领,做一个只识弯弓射大雕的纯粹马上帝王。
可铁象就拴在一旁,枪在左手边,却只能扮演‘士卒心中官家’的从容,彰显帝王风范。
用仁保忠的话来说,只要官家喝美了,那士卒打仗就会打美了。
官家若轻易上前线,不但会影响军伍编制,造成官家在哪将士便蜂拥而至的后果,甚至还有跟将士抢功劳的嫌疑。
没看每个战阵或者战队之中,最忙碌的居然是伙兵吗?
又要补刀,又要割耳朵,还要在功劳簿上认真记录,偶尔有体力消耗较大、暂时不支的,还要接过兵器顶上空位,但又会得到其余士卒的保护......
那本功劳簿,便是士卒的一切。
武洪当然也要扮演好属于他的角色。
变成士卒们想要的官家的形状。
喝酒,吃肉,面容严肃却又不悲不喜,气定神闲的样子......
“四太子,明人的火器还未发动。”
太师奴忍不住开口。
昨夜跟韩常聊了很久的金兀术,此刻只是微微摇头:“西夏没了。”
韩常也捻须观察着绵延了十几里的战场,嗤笑一声:“西夏消耗了十万撞令郎,居然连明军火器都逼不出来,这种国家若非臣属,两个万户直接灭国。”
“可现在怎么办?”
太师奴道:“明军火器引而不发,我们大金也只铸造出四门不怕炸膛的铜炮,火药力气也比明军的小,可是整个西夏人为我大金做排头兵,这种时机实在是难得。”
“确实难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
金兀术抬手一指,“撞令郎消耗过后,擒生军和神勇军便会展开冲锋,别小看西夏轻骑,明军火器一定会被逼出来。”
他看向了韩常:“韩将军,此战十分关键,俺的威信能不能超过粘罕,全看诸位了。”
“定出全力。”
韩常拱了拱手。
撒离喝、突合速等人自不必说,他们本就是宗室远亲,又是老狼王培养出来的,自然无条件支持金兀术。
四太子的威望一旦超过粘罕,对他们也只有好处。
“各自去准备,只要精锐,不要补充兵。”
金兀术沉声说道:“只要明军火器响过三次,立刻渡过浮桥展开冲锋。”
“喏!”
……
看着散去的五个万户,金兀术用力的吸了口气,一摆手,太师奴将酒肉端来,便伺候四太子喝酒吃肉。
金兀术同样要摆出士卒们想要的形状来。
还不止这个,韩常直接将从西夏要来的几个州和进贡的财物,全都拉了过来,以四太子赏赐的名义当场分了。
就连暂时无须出战的补充兵都有份。
如果可以,金兀术甚至想把云州的钱库都拉来,只是娄室不会答应罢了。
怀里揣满了金银丝绢,又得了战后可肆意玩三天西夏娘们儿的承诺,金兵们全都士气高昂起来,不但原地坐下喝酒吃肉,战马也喂了盐豆子,顺带补充清水。
看着五个万户,挑选出来的二十五个猛安,外加25个猛安的补充兵,两万民夫做搬运,金兀术也表现的不悲不喜,严肃之中夹杂了自信,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但他也知道,西夏绝对不止是眼前的兵力,至少步跋子,铁鹞子,泼喜军都还没露面。
他当然也没指望那些特种部队,在金人眼中,都不过是一般的耗材罢了。
“砰!砰!砰!”
三声整齐的火铳炸响之际,金兀术能看到西夏骑兵前排瞬间被清空了大半,余下小半有点茫然,想要调马就跑,结果又被后方的督战队压上来,不得不再次冲锋。
“就是现在!”
金兀术一摆手。
“呜——”
号角声响,紧接着战鼓擂动,早已蓄势待发的金兵纷纷跃马冲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