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确实如我所想象的一样富足繁华,偏远苦寒的雍城,远不能与之相比。
我和母亲原本还想着买一间小宅子居住,却发现这里的物价极高。
别说是买宅子了,哪怕只是租房,我们身上的银子也只够租下一间破落的小院子。
这间小院子位于外城城东,离京城的东四大街,要走上一个半时辰。
可即便如此,母亲依旧很是高兴。
因为她打听了一圈,咱们这条小巷名叫“文曲巷”,左邻右舍都是寒门学子。
这也算是住对了地方。
如此这般,我们母子俩便在“文曲巷”安顿了下来。
我每日温书抄书,母亲依旧做绣品贴补家用。
数月后的一天,我结识了进京以来的第一个朋友。
其实也算是我活到十八岁,唯一的一个朋友。
这个人便是国子监祭酒的长子,孟行。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孟行的身份。
那日我照常去书肆送抄写好的书本,正好遇上来挑选笔墨的孟行。
他好奇的翻看了一眼我所抄写的书本,眼中很是赞赏。
我知道,我的字写的极好。
这还得多亏了多年来抄书的功劳。
孟行是个很纯粹的读书人,他对我很欣赏,甚至有了结交之意。
我并没有太多交朋友的经验,但却对孟行的第一印象很好。
后来孟行经常来找我谈诗论道。
我们的出身虽然差别很大,脾性也浑然不同,但是对于很多事情的见解却意外的一致。
孟行是个正直坦诚之人,我渐渐将他当成了知己。
有一天,孟行兴奋的拿着一张鎏金帖子来家中找我。
他说这是昭华公主诗会的帖子,让我务必要去参加。
我来京城已有数月,对于公主府的诗会也有所耳闻。
听说,这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
我不想扬名,但是我好奇其他被邀请的读书人到底是什么水平?
明年春闱,我考上进士的机会大不大?
我和孟行一起去参加的诗会。
然而,我很失望。
原本我以为能够被昭华公主邀请的读书人,应该差不多跟孟行一个水平。
没想到满座的所谓“才子”,却大都只是肤浅浮夸之辈。
惟有罗家小姐的诗作,令人眼前一亮。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短短三句诗,却令我心神为之动荡。
就连孟行也忍不住感叹,此诗应该是本次诗会之魁首。
我虽没有说话,内心却深表认同。
果不其然,最后罗小姐的诗作拔得头筹,而我只拿了第三名。
诗会结束,我有些冒昧的拦住了罗小姐的车驾。
她并没有像其他世家千金那般高傲,反而带着笑意回答了我的问题。
她说,世人只看见荷花,却不见托起荷花的枝叶,就如同这世上有人出生就高高在上,却也有更多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她说,普通人若是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奋进挣得前程,岂不是比那些依靠家世托举之人,更为耀眼夺目!
我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勉励之意,俯身行了一礼。
其实不管科举之路如何艰难,都不会动摇我走上仕途的决心。
我对罗小姐表示感谢,是因为在她的言谈之中,有着对于像我这样的寒门学子的善意和尊重。
再一次遇见,是在书肆开业的那一天。
那两本奇书我自然是买不起,甚至于书肆里最普通的笔墨,我都买不起。
我只是想来看看热闹罢了。
谁知罗小姐却注意到了我,特意上前跟我打招呼。
我看着她已是妇人装扮,这才意识到,她如今已经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了。
于是我改口称呼她为燕夫人,并直白的告诉她,书肆的书我买不起。
刚刚书肆门口,燕夫人对众人说的那一番话,我都听到了。
我知道她应该也是赤诚之人,并不会因此就看不起我。
然而,燕夫人突然提出让我帮她写话本,这一点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她说由她口述内容,我只需要润色成书即可,还说卖出去后给我两成的分红。
我连连拒绝。
我当燕夫人是知己,是贵人,哪里好意思收她的银子。
可是她却很固执,还用一番大道理说服了我。
最后我们约定,我帮她写话本子,她给我一成的分红。
我们合作的第一本话本子,名叫《白蛇传》,是我以“六出居士”的化名所写。
我并没有想到,从此以后这个名字会声名大噪。
时光飞逝,转眼就快要过年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还有母亲身上洗的发白的衣裳,心中颇为愧疚。
自从诗会后,我拜了孟祭酒为老师,顺利进入国子监就读。
因此,我的各方面的花销也越来越大。
母亲担心我被同窗们看不起,将能变卖的都变卖了,给我置办了学习的一应物品。
虽然在别人眼中,我用的笔墨是最差的,但这已经是母亲能够尽的最大努力。
我并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就自怨自艾。
我只是偶尔自嘲,如今我家真正称得上一句“家徒四壁”了。
没想到的是,燕夫人竟一直记挂着我。
特意让她的大丫鬟送来两百两银票和一套笔墨纸砚。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我知道燕夫人的脾性,便没有多加推辞。
那套笔墨纸砚,我曾在之前抄书的铺子里见过,大约价值五十两银子。
对于我家来说,这自然算是贵重的了。
但对于国公府来说,只能说是最普通的。
我立刻明白了燕夫人的意思,心中难免有些欣喜。
燕夫人还真是用心良苦。
我自当好好应对来年的会试,来日走上仕途,以回报她的一片苦心。
谁知刚过年关,西南边境传来军报。
紧接着,欧阳老将军和才刚刚承袭国公爵位的燕云廷奉旨出征。
圣上忧心西南战况,春闱之事自然被搁置了。
无数考生寒窗苦读数年,就是为了在此次会试大展拳脚,因此难免唉声叹气。
若是半年前的我,应该也会像其他考生一样哀叹。
我并非忧国忧民的高洁之人,我只叹息家中拮据,会试延期便意味着又要多花费银子。
如今有燕夫人资助,我不仅能安心读书,还有余力去忧心西南战事和百姓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