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拓猛地回头去看叶蓁,哑然失笑:“我不做你伯伯。你有三个伯伯呢,不差我一个。”
叶蓁眨眨眼,显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渊拓却一直笑着不去解释,挑完首饰两人一同出门,他扶叶蓁上车,待她坐稳,挑起车帘向外指着一人道:“呶,你的大伯明风。过几天你便会见到二伯明雨,还有三伯明雷。你父亲本名明熵,熵字犯了一个贵人的忌讳,入宫做我的近身侍卫后跟着你的三位异姓伯伯改名为李滇。风雨雷电,当年可是名震江湖的四大侍卫。”
叶蓁瞧一眼明风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暖了一下。
此时的逸王府已乱成一团。府中下人从未见过王爷发这么大的火,那吼叫声隔了三个院子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
渊逸死死地抓着夏绾的手腕,瞪着血红的眼睛,质问道:“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夏绾金枝玉叶,哪受过这种委屈,挣扎了一会,痛得流出了眼泪。她已料想到渊逸会生气,却没想他竟然气成这样。她表面上仍倔强着,心中却开始后悔不该逞一时之气,这显然是着了明叶蓁的道!可事已至此,已无法回头。
“王爷,你抓痛我了!”
渊逸又用上了几分力,睚眦欲裂:“痛?夏绾,你还知道痛?”
“王爷!”夏绾痛得惊叫一声,强忍着道,“想必您当初把叶蓁接来就是为了送到皇上身边,妾身只是做了您想做的事,为何又如此对我?”
渊逸骤然松开夏绾的手,踉跄一下,几欲站立不稳。他的眼中全是悲戚之色,墨一样的眸子仿佛又深了几分,晶亮得呈现出一种疯狂的气息:“你给我闭嘴,要送也是本王亲手去送,还容不得你插手!”他俯下身,狠狠地捏着她的下颚,附在她的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吼,“你早就知道本王派人将叶蓁接来了,一直等到今日是因为你知道本王要了她吧?!你明知道失了清白的女子入宫会有什么下场,你好狠的心啊,是想让她死吗?!”
夏绾摸一把满脸的泪,冷笑道:“或许,我们的皇上不在乎呢?”
“夏绾!”渊逸失了方向般在房中打着转,许久,才冷笑道:“你和皇后打的什么算盘本王很清楚,但是,你坏了本王的好事!你这个妒妇,这原是本王向皇上示好最好的机会,这样我们便有机会留在京城,你就可以时常见到儿子!如今你却将叶蓁由皇后之手送给皇上,一下朝皇上便离了宫,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已经起疑了你知不知道!”
夏绾心中一惊,只知道生气,竟忘了还有这些。但她却并不完全相信渊逸的话,兀自强撑着:“莫要自欺欺人,在你要她的那一刻你便已经打定了主意不送她入宫!我不过做了一个顺水人情,为了我们的孩子,甭说一个叶蓁,十个我也送得!”
“本王为什么要她,是因为你和皇后断了她生育的路,仅这一点她便无法成为嫔妃,难道你不懂?如果我们将这样的叶蓁献给皇上只会引起他更大的猜忌,只有从制作武器、制药或者别的地方让他注意到她,这样才不会让他起疑,懂不懂?!”
“借口!怎么,一个破了身子又不能生育的女子还有何价值?难不成我们的王爷是为了给明叶蓁加码才舍身取义吗?!”
“价值?你有何颜面谈什么价值!同为女子,叶蓁不靠姻亲甚至不靠任何男子只靠自己便能做出一番成绩,你算什么?满脑子儿女情长,只知道拈酸吃醋,有点本事也只会在这四方内宅之中耍威风,唯一可取之处还是这点出身,与她有着云泥之别,有何可比之处!”
以往渊逸从不屑讲这些话,如今为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竟如市井小民一般!夏绾很是不齿,毫不示弱:“不靠我的出身,王爷敢生出那野心?!”
渊逸气急,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外面仆人急急来报,皇上最信任的内官于公公求见。渊逸神色一凛,狠狠瞪一眼夏绾,整理衣装亲自迎了出去。
于公公面色平静,看到渊逸如往常见礼,后道:“皇上今日微服出宫,拟与王爷饮酒畅谈,即刻便到。”
渊逸略显意外,屏退下人,将袖中时常把玩的一个极品玉麒麟悄悄递到于公公手中,满面堆笑:“还请公公透露一二,皇上今日心情如何?”
于公公迟疑片刻,收下玉麒麟,道:“好,也不好。”
渊逸心中一颤:“还请公公赐教。”
“昨日皇后将画像交与皇上,皇上看到后很是感慨,也对王爷这些年对故人之女的照拂很是感激,只是,皇上心疼一闺阁女子怎会造那武器,这些年是否受了什么委屈。二者,皇上与王爷兄弟情深,若这画像由王爷亲自奉上,是否更好些?三者,今儿一早皇上亲自去陶苑接姑娘,结果半路亲眼瞧见姑娘遇刺,好巧不巧,那刺客远不去近不去,偏偏进了这王府的后门……”
话已至此已无需多言,渊逸退后一步,向于公公微微躬身,算是行了一礼。于公公自不敢受此礼,忙虚扶着,连口道:“王爷折煞奴!”
渊逸陪着笑脸:“是本王思虑不周造成这些误会,还望于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一二。”
于公公似乎有所迟疑,思忖片刻,缓缓开口:“乌山镇传来消息,将军还未定罪,府中便进了贼人,据说是祁国人所为。将军与姑娘熟识,偶有一些传闻,但又有传闻姑娘已被王爷纳为侍妾,今日刺客刺杀姑娘,奴瞧着皇上很是疑惑这其中的关系,到底是为私情还是为国事?”
原来叶蓁派人散出传言祁国人抢劫将军府不止为将渊逸拖入局中,连王妃也未放过!渊逸心中苦笑,敢情请了名师去教授她,而她学成之后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他。若说是私情,那是他管教内眷不严意图草菅皇上故人之女;若说是公事,便是他默许王妃指使祁国人谋害戍边大将有通敌叛国之嫌,无论哪一边都是大罪!有与舒家的姻亲关系,渊逸无法辩解对将军府被劫之事一无所知,皇上也定然不会相信,正犹豫如何解释,却见于公公又开了口。
“奴私以为兄弟之间血脉相连,自然最是亲近,好在事情也并非无法挽回,莫伤了兄弟和气才最要紧,王爷意下如何?”
于公公从不乱传话,这番说出便是皇上的意思。渊逸听得明白,暗中稍稍舒了口气,附和道:“于公公的话自然在理,本王正是此意。”
于公公笑道:“奴愚笨,此话本就是皇上的意思,奴斗胆揣摩圣意,又斗胆告知王爷,也不枉王爷的一片赤诚之心。至于王妃所作所为,王爷还是约束些为好,身处皇家百姓的眼睛都盯着,很多时候任性不得,莫酿成大祸。”
“谢于公公,本王谨记!”
偷偷躲在一旁的夏绾将两人的话全听了去,心中更是忐忑。昨日,王安一同她报告叶蓁之事,她便立刻昏了头,当机立断命人偷了叶蓁的画像和当年桃儿送来的那封信,一刻未停地入宫见了皇后,一下朝,这些便摆到了渊拓的御案上。
渊拓展开画卷,当看到画中女子容颜的那一刻,那已经慢慢死去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画中女子的相貌承袭了桃儿的九分九,尽管她已离去多年,可再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却依然如同昨日般清晰。渊拓的手抖得不成样子,那封信启了几遍都没能打开。他拒绝任何人帮助,并赶走了那些碍事的奴仆,在空无一人异常冷清的大殿中,打开了那封信。
那是桃儿在得知自己身入绝境时向渊逸托孤的信,一直被他藏在最隐蔽的地方,信中未提害她之人,提到了渊拓。她说,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渊拓,她辜负了他的爱,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以一种最为伤害他的方式离开,如果可能,她希望渊逸转达她的话:“此生,桃儿只爱过拓儿一人,奈何地位悬殊,倘若一意孤行必会令其陷入泥沼至太子之位不稳引起国家动荡。桃儿做不得祸国殃民之人,也不想让拓儿做那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只能做逃兵。如今拓儿已贵为九五之尊,只望他爱国爱民,成为人人爱戴的明君。”
看完信,渊拓在殿中痴坐了半日。这么多年,他设想过多次桃儿的下落,或是隐于山林,或是已到了别国,或是根本就没有离开,只是躲在了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就像往常他不听夫子话不好好读书时那样。有千万种,但无论哪一种,都无关乎死亡,纵然她背叛了他,不,如今看来,她从未背叛过他,她至死都在爱着他,念着他,那他还有什么遗憾呢?只是,他还是不想她离开,总想着有一天会再次见到她,他会告诉她,就算她真的背叛了他,就算他怨过她,可他还是不舍得让她受哪怕一丁点的伤害。现在,他已经贵为皇上,再没有人可以控制他,也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回到他的身边。可是,她却死了。
这些话渊拓再也没有机会向桃儿说了。那个他爱了那么多年,寻了那么多年,怨了那么多年又想了那么多年的女子,竟然死了。
渊拓仰天长啸,那凄厉的哭喊声在空旷的金殿中回荡,碰到墙壁又折射回来,越传越远,整个德宣宫似乎都浸在了无限的绝望和悲伤之中。殿外的奴仆跪了一地。
有了信上的那句话,渊拓欣然接受了桃儿去世的事实。在他的心中,相知相守固然重要,但只要她爱他,心中有他,纵使阴阳两隔,他也甘之如饴。他派于公公出宫打探,势必尽快了解那孩子所有消息。于公公不辱使命,三个时辰后赶在宫门落锁前回了宫,马不停蹄地向他回禀。他安静地听完叶蓁在家中失火后被卖入清月阁以及来京的所有经历,尤其是她对渊逸和贺之的态度,问得极为详细。
“乌山镇传来的消息真真假假,皇上之前也曾怀疑过是有人故意陷害,但最终按下不发,旨在安内,而叶蓁姑娘故意派人散播的那些话也正是如此。姑娘已从周邡口中确认其杀死全家是皇后指使,能将事态控制,并暂时不牵连到戚家,作为一背负深仇大恨的弱女子,实属难得。奴远远地瞧了姑娘一眼,容貌昳丽,神态娴雅,举止大方,颇有大家闺秀风范,但又与深闺女子有着莫大的不同,讲话做事果干爽利,王爷送的东西说烧便烧,初始奴觉得她在侍宠持娇耍小性子,但看到她对王爷那不卑不亢的态度才明白,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抗争。王爷烧了将军送她的东西,她以牙还牙,想必与私情无关,只因她恩怨分明。”
渊拓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对叶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听你说这天上有地上无的,平日里可不曾听你夸过谁。”
于公公躬身道:“皇上明鉴,奴从不偏倚,更不随意夸赞。今儿知道姑娘经历这么多波折还一心为国以大局为重,实属有感而发。朝中之人众多,哪个没有私心,哪个不为名利不为权势,这姑娘不一般啊!”
渊拓沉吟着:“桃儿是识大体之人,她的女儿也差不了。只是,她被关在清月阁多年,逸儿那性子教不出,难道是贺之?”
“奴去黄衣司瞧了一下将军,问了几句,将军的确曾在营中教过姑娘武功,戚军医也曾收姑娘为徒。将军爱民如子,耳濡目染,再加上亲眼所见将士们的疾苦和边关的风雨,姑娘聪慧正直不用教也能明白。”
渊拓微微颔首:“对了,贺之如何?”于公公转身瞧了一眼身后,并未回答。渊拓立刻命其余人退下,又问道,“可曾受苦?”
于公公这才回道,“的确被周邡断了两根脚趾,至于身上的皮外伤,还好。”
渊拓压低声音厉声呵斥:“周邡好大的胆子!”
于公公瞧着渊拓的脸色:“周邡虽在黄衣司下狱,但并未受任何刑罚……”
渊拓烦躁地摆摆手,似乎很不愿听下去:“这几日,你偶尔照拂一下贺之,其余事,莫管。另外,明日寡人打算去见一下叶蓁,也想去提醒一下逸儿王妃自作主张之事,但有些话不好明说,你提前去通报一声,将寡人的意思告诉他,家有贤妻不遭横事,兄弟之情大于一切!”
于公公为贺之悬起的心只能落下,暗暗叹息一声,领命退出大殿。
下一刻,于公公去黄衣司见贺之之事便传到了皇后的耳中。密告之人添油加醋,言二人屏退狱卒,私下密谈半个时辰有余,之后于公公便密见皇上交谈许久。皇后听后眉头紧锁,似乎很怕贺之会说出什么。思忖片刻,她传令道:“收编之事不可再出差池,让周邡尽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