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庚道:“织蝉司屠完侯府后,我从密道逃了出去,跑到郊外,不巧遇到了一伙土匪流寇。听世子的护卫说,后来这伙人在清都附近踩点,被京兆府抓捕入狱。十有八九,就是这群人招出了我。”
陆观南觉得问题重重,云遮雾绕。
“杜撰通缉令的罪名,实为欺君之重罪。可宁愿冒险,也要如此,事情一定不简单。”陆观南用剑拂过竹丛,若有所思,“京兆府的态度耐人寻味,若知道你是光阳侯私生子,为何不上报朝廷和织蝉司;若不知道,常年尸位素餐、不理民生疾苦的京兆府,为何去管郊外土匪,不惜伪造罪名也要抓到你?你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值得京兆府铤而走险?”
闫庚没说话。
陆观南穿过枯黄的竹丛,松开了剑。
竹枝哗哗回退,猝不及防地抽在闫庚脸上,疼倒是不疼,不过闫庚怀疑陆观南就是故意的。
陆观南只当没瞧见刚才的意外,“京兆府到底是要你这个人,还是要你身上的什么东西?闫庚,你若真心想救阿凌,就别藏着掖着,我说了,我要知道全部。”
闫庚吃了一惊。
陆观南是背朝着他,闫庚看不见他此时什么神情。可即便如此,也让闫庚不寒而栗。
“可这跟世子的被抓有什么关系?”闫庚不服。
陆观南脚步不停,冷声道:“当然有关,若不是半夜跑出去找你,他又怎么会让有心人抓住漏洞。污蔑阿凌的幕后之人,到底是不是冲着你去的,谁又说得准?你就笃定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还是说阿凌让你三缄其口,你便可以罔顾他的性命,只为保全自己了?”
“我没有……”
闫庚无言以对,想辩驳却又无从说起,只得和盘托出,“我不确定京兆府的目标是什么,我问世子,他也不说。但我心中有个猜测,或许对方是冲着杨成的遗信。杨成被带入织蝉司之前,曾秘密给了我一封书信。当日我被土匪纠缠,那封信不慎掉了出来,土匪中有个人认出了光阳侯的印章,问我光阳侯府里面是不是还有很多藏宝。”
所以那伙在郊外晃荡的土匪才会进入内城,出没在已被查抄的光阳侯府附近,因而被巡城士兵抓捕,交代了闫庚的事情,以及那封有明显指向的书信。
京兆尹程诩伪造通缉令,目的是光阳侯的遗书吗……是为他自己,还是背后效忠的……陆渊?
陆观南敛了敛眉,陆渊?猛然顿住脚步,陆渊!青松苑猎兽之后,天熙帝本没打算放过他,是陆渊以养父的身份求情,才免他一死,他后来还听说,陆渊为了说服天熙帝,竟不惜爆出公主想要安排几个面首的亲戚到吏部挂职之事。
以陆渊的性子,绝不可能为他去得罪薛王集团,背后一定有什么利益,促使他无奈行此下策——信?
“那封信呢?信上写了什么?”
“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世子给拿去了。”
陆观南忽然想起那天雨夜,黑衣人潜进阿凌的房间,目标明确,直取床榻机关,手中拿到的也正是信一样的东西。
还是有太多的谜团了。陆观南穿行在小径中,思绪乱如麻,继续问:“那晚雨夜,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为何不将你带回祁王府,而要次日傍晚?”
闫庚口干舌燥,还得继续说,语气带火:“世子说要借我的命一用,解决京兆府的通缉,事成之后,将我带入祁王府。”
“怎么借命?”
“世子不跟我讲,只让我照做。”闫庚想来有些失落,“我只知道他让那个叫风絮的暗卫给我吃假死药,之后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假死药十二个时辰内有效。若时辰一过,便会肉体溃烂而死。六日前的那个雨夜,刚好是最后期限。服了解药之后,虽清醒,但还走不了路,便约定好次日傍晚时分来接应。”
“六天前……十二个时辰?”
陆观南推算时日,蓦然一动,狭长的眼睛睁大,心跳加速。
那不正是他被关入织蝉司的时间段吗?第二日陆渊向天熙帝求情……所以真的是阿凌?与陆渊以光阳侯遗信作为交易,救下了本该死在青松苑的自己。
胸口鼓动着的情绪急切地破土而出,以肆意的姿态狂轰乱炸,横冲直撞,最后炸开一朵上元夜最璀璨的烟花。
终于出了树林,陆观南快步如风。
闫庚只得小跑才能跟上,“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陆观南没理会他。
脑中不断闪过几个人的面貌。
陆渊、偷信的黑衣人、尤承,这三个人围着河岸上的尸体。
陆观南懊恼甚至焦躁地发觉,他所解开的疑点,目前似乎与尤笠之死毫无关联。他必须还要知道更多的事情,尤其是关于尤笠……
“你会轻功吗?”陆观南突然问。
闫庚不知他什么意思,“会,不过世子说,我这几日须得少动武,先恢复身体。”
陆观南瞥了他一眼,“五天还不够吗?追上来,若是跟丢了,你便自己回祁王府。”
说罢,陆观南微微用力,踩着旁边的一块石子,借力上移,催动内力,运轻功踏叶而飞,身姿灵巧而有力。闫庚没想到他就这么飞走了,忿忿不平,却也不敢耽搁,急忙追上去。
这一路很快。
原本两个时辰方能回到祁王府,现在一个半时辰,他们便到了。
陆观南将闫庚从王府逐渐荒废的偏门带进去,让他换上提前准备好的下人装束,先藏在柴房里。
“过会有人来接应你。”
闫庚还想再问问凌纵的情况,对方人已经走了。闫庚这才注意到他黑色劲衣的衣袖上不知如何沾了血。
简单处理完裂开的伤口,陆观南想先去找祁王商量一下,探听情况,但被告知祁王刚从京兆府回来,没待多久又进宫面圣去了。
祁王最是爱子,此时也正急于查案。
陆观南如今身份,若无人领着,怕是京兆府的门都进不去,更别谈看到尸体了。只有等到黑夜,他才有机会偷摸着进去。
距离入夜,还有三个时辰。
陆观南便去了东梧阁,引开守卫,循着那天夜里的记忆,摸到床里的机关,往下一扣,床尾便凹陷出一个方形盒子。
锁还挂在上面,陆观南拨弄了一会锁,直接拿剑柄撬开,漆盒里空空如也。
被黑衣人拿走的信,与陆渊做交易的信。
他去织蝉司见阿凌,提及这件事,当时阿凌的表情并没有多意外,反而更在意他装睡的事。由此看来,阿凌极有可能猜到会有人偷信……
陆观南将漆盒放回原处,扣下机关。黑衣人拿走的信,可能是假造的。那么陆渊的信呢?
陆观南坐在阿凌的床上回想细节,余光瞥见枕头旁的话本,《桃花孽缘情》。
随手一翻,每隔几页就有凌当归的批注,几乎都是吐槽剧情狗血拖沓,但也会勾勾画画,不吝赞美词句如诗如画之类的。
陆观南不由笑了笑,带着这书去了缥缃堂,找到原先那个凌纵的笔迹,两相对比,竟如照镜。
看来阿凌既在模仿笔迹上,倒是颇有天赋,也足够谨慎。
陆观南合上话本,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作者的名字上——撷花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