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扯了扯刚刚被整理过的衣领,看着其下那略微泛红的齿印,抬手以冰凉的指尖抹过,又取出帷帽遮住了面容。
推门而入的一刹,就见正坐在桌案冥思苦想的武同倏地起身。
他几步快速的迎上前来:“仙尊。”
玉如萧抬手一扶,“城主不必多礼,事已了结,我等今日便先行告辞。”
武同面上一愣,还是执拗的附下身行了一礼:“这几日劳烦仙尊,不若在下置办宴席,为仙尊送行。”
“这倒不必。”
玉如萧看着他,自顾自的张口:“确有一事,需要城主带路。”
“什么?”
“带我前去老城主的埋骨之地。”
玉如萧盯着他面上的神色,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一抹不自然。
他顺势寻了个地方坐下,“你知道什么?”
武同沉默半晌,却在抬眸看他的一瞬,像是失了力气一般垮下脊背。
“不瞒仙尊,我的确动过寻回父亲的心思。”
他说罢,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已经碎裂开来的墨玉扳指。
“此乃我父亲贴身之物,此前那仙门之人曾说……以至亲之血温养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寻得残魂,召回元神。”
“只是就在前日,这扳指毫无征兆的碎裂开来。”
他像是自嘲一般的叹息一声,“兴许是父亲自身的意愿,在反抗此事。”
玉如萧不动声色,听见‘以血温养’这四个字的一瞬,掩藏在白纱之下的眉宇间却微微皱了皱。
他将视线落在了这碎裂两瓣的戒指,“同你说此法之人,可还记得样貌?”
武同沉默着摇摇头,却是收回了碎裂的墨玉。“那人一身白袍,又同仙尊一般帷帽遮面。只是唯一不同的是……”
他说着顿了顿,似乎蓦地想到什么一般,“那位仙家的头发,似乎也是白色的。”
玉如萧呼吸一滞。
他不声不响的点了点头,“多谢告知。”
此番正欲转身,却又被一个声音叫住:“仙尊留步!”
玉如萧抬眼看去,却见武同竟几步走来了自己面前,“仙尊知晓我父亲与苏老,此前应当与我平阳城有过交集才是。”
面前人眸光之中没来由的显得有些凝重,直直盯着自己被白纱遮挡住的脸,“仙尊究竟,是何名姓?”
玉如萧微微拧眉。
他抬手摘下来了自己的帷帽,“千山盟,玉衡。”
语毕,却见面前人一双眼睛里似乎盛满了惊讶,还隐隐带着几分激动之色。
“玉衡仙尊。”
武同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却仍旧是紧绷着的:“有一物,乃苏老托我交由您手中。”
玉如萧心下稍稍起疑:“何物?”
却见这人几步走至墙边,推进去了一个暗格。
尔后,抬手咬破了手指,鲜红血液滴落在这暗匣之上。
机括声传来,那古铜色匣子之上竟展开一道口子,显露出了其中一物。
此物晶莹剔透,却不难看出有所残损。
“这是……”
玉如萧眸光一怔,看着这通体透明如水晶般的琉璃灯,顷刻之间四散翻涌的,却是精纯而又澎湃的水源之力。
“苏老神志难得清明时交由我手,嘱咐定要送至玉衡仙尊手中。”
“他老人家可有提及原因?”
玉如萧抬眸,却见眼前人缓缓摇了摇头。
“说是……属于当年那孩子的东西,要物归原主。”
武同张口道:“这是原话,其他的便也没了。”
玉如萧瞳孔一颤。
他只觉的心下重重一震过后,似乎手中的玉坠都多了些重量。
当年那孩子……
正是君执。
“此物仙尊收好。”
武同微微颔首,“如此,苏老的遗愿便也达成了。”
玉如萧托着手中灯盏,寒凉的透明物件如冰一般,甚至连他都觉得掌心被冻的生疼。
却是抬手一抹玉佩,从其中取出了另外一物。
“城主收好。”
他语调平缓,“寻个吉日,让老城主入土为安吧。”
——
待到走出城主府之时,门外已是冬日里罕见的晴空。
他沿着这条路缓慢的走了回去,无端总觉得自己那片段式的记忆似乎更为清晰了些。
一帧帧串联成了无比连贯的画面。
十四年前,他带着君执进了这城主府,说明了意图。
甚至能回想起当初听见苏老口中听见那句“好生待他”的一瞬,自己还颇为不解的看着他。
若是真有人关心在乎这孩子,怎会让他一个人蹲在街角,孤苦无依?
不过现如今,都过去了。
他踩着脚下已然不似之前干裂的土壤,晃晃悠悠的回了先前的住所之处,却见君执率先发现了自己的身影,从街道的另一侧快步跑来。
玉如萧侧目,却见此前那几个搬着木桶接雨的孩子又聚集在一处,手中皆是捏着一串晶莹的糖葫芦。
“师尊。”君执张口,“几时动身?”
他抬眸看着面前人脸上的面具,抬手缓缓取了下来,不发一言。
君执一并跟在他的身后,沉默了好一阵,这才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
就听玉如萧突然开口:“我当时将你从这里带走,你可曾想过其他?”
牵住自己的力道稍稍使了些劲,让他脚步不由得停了一瞬。
君执似是有些不解,“师尊为何要这样问?”
玉如萧缓慢的摇摇头:“当初怕你不愿,我记得我问了许多遍。”
却每一遍都得到了极为肯定的答复。
记忆中的瘦小身影猛地点头,而后一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这会儿迎着日头向前走,却见面前已是城门大开。
几位守卫模样的人站定在城门口,整整齐齐的一躬身:“恭送仙尊。”
明朗阳光之下,他听见耳边传来一个肯定的声音。
“想过。”
君执捏着他掌心的手用了些力道,“想跟你走。”
他迈出了平阳城的城门,西州大地依旧荒凉,来时的道路却不似先前一般沙尘飞扬。
玉如萧稍稍抬手,一抹青色光亮顺着指尖洒落于地。
冷风吹袭之下,竟是无数嫩芽自土壤中钻出,展开草叶,缓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