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的路有两种,一种是凡人走的车马陆道,另一种是修行者开辟的天上云道。
顾阀所在清江地界距离小镇有几万里之遥,中间跨越无数山水,李殒可御剑来去纵横,顾清筱却受不得天上的刮骨罡风与御剑时狂暴肆意的剑气,能供她代步的只有连接各地修行市集来往云道的天上飞舟。
小镇市集每过半月便会有一艘飞舟经此地停歇半日,飞往最近的修行大集,到了修行大集再挑选直抵清江的飞舟,若一路顺风,不消半月便可到达目的地。
“李道友,小人这飞舟装的货物太满,刚才又登坐了很多客人,已经没有多余的空位供二位上舟,还请原谅则个。”
负责管理这艘小型飞舟的修士陪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见李殒两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暗骂,手腕一转,掏出十几枚太平钱反塞给李殒。
“不成敬意,权当请道友喝茶。”
李陨看着他,似笑非笑。
修士额头不断滚落汗珠,几乎将眼睛糊得看不清楚,咬牙扶住栏杆,尽量不丢了宗门体面。
天杀的,今日真是倒霉透顶,早知道出门前就拜一拜太岁星君,才落地怎么就遇到这种杀星。
飞舟走南闯北,历来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类人,每到地方不仅买卖货物,也会补充各类消息,避免因为不起眼的小事就栽了跟头。
眼前少年少女看起来和善,跟个金童玉女仿佛,可据他所知昨日可杀了个血流成河,算起来一共有二十多名散修都死在他们手里。
再加上随着小栈发布的悬赏令被愈来愈多人得知,但凡脑子没有被驴踢十回八回,都知道绝对不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也罢,多花点钱,就算送怨神。
“道友你看…”
咬牙又加十几枚,共同凑成三十枚,修士心都要滴血了,脸上却还在笑。
李殒:“真没有位置?”
“真没有了。”
“那你起誓罢。”
“……”
修士张嘴,好半晌才说另外的话:“小老儿一生贫苦,全赖宗门大恩收入门中,委了这飞舟奉行一职,万万不能有失啊,若道友真要上舟,就请斩吾头自取罢。”
说了这话,修士眼睛一闭,脖子伸得老长,一副待死之模样。
李殒也觉得难办。
人家不允许登舟,还能因为这件事就飞剑斩人头?
便摇了摇头,打算思索另外去清江的办法。
难不成真要御剑万里?
顾清筱轻声道:“乘车马行路也行,只是慢了一点,不碍事的。”
“天下不太平,山川河流里全是妖魔聚集,其中不乏金丹以上的妖王开府征兵,强行过境太麻烦。”
还有一点没说,门阀势力遍布天下,各自犬牙交错,保不齐那一路妖魔便是门阀私养用来干脏活的部曲,非得有安全道路过境不可。
或者说得再夸张些,整个大隋,但凡没有被天兵剿灭的妖魔,都跟门阀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剑修定下的规矩,在妖魔身上不好使。
两者见面只有一个杀字。
见两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心思活络的修士已经品出味道来了,眼珠子一转,给出一个还算可行的路。
“二位,除去天上云道,地上陆川,还可以走水路。”
“乘大船自江河顺流直下,一日可行千里,当年太宰公游历天下撰写风物时,不也乘舟而下,说过‘千里江陵一日还’此脍炙人口的诗句。”
江河!
陆地有妖魔占山为王截断道路,河流也不遑多让,有水属精怪划分大河与支脉,号为河神龙神,需要沿江两岸与坐船的行商经常供奉才行。
稍微有不满就引发水灾波涛,轻则船只倾覆,重则摧毁堤坝、淹没良田,令数十万人流离失所。
遇修行者上门斩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便遁入水府,等人走了再十倍百倍报复回来,历经千年如故。
但说到底,也是一条可行的道路,总比带人御剑要好得多。
只坐一段路到下一个修行市集,应该不碍事?
李殒点点头,让飞舟修士给出各船只拥有的水道信息,拿到以后转头就走。
无视跟在身后的尾巴,李殒翻看各船的船主信息,对比谁的根底比较硬。
在水上行路,船只只有小部分为陆上所有,大部分都要水中妖物参股,否则凭什么让你安全通行水道。
在一群群的水神、河神中,他挑出了个还算硬气的船主。
赵氏商会,坐拥大小船只共十八艘,有两层关系,一层为本地修行小宗派黑谷山长老,另外一层便是水中妖物,为虚丹期大妖。
在一群通玄水妖中最亮眼。
“倒也能杀。”
李殒轻声道。
知道根底,接下来就租了一辆马车带顾清筱离开修行市集,往船只停泊的方向而去。
二十里路转瞬即至,下了马车,便可看见在河岸边矗立的一座良港。
顾清筱看得惊奇,无它,密密麻麻的船只中穿行的不只有人,还有许多鱼头人身,化形未化完全的妖物。
吃人妖物与凡人待在一起做工,两者其乐融融,走近还能听到鱼妖以一口浓郁乡音和凡人工友讲些上年份的荤段子,赢得阵阵大笑。
“妖物和人在一起做工,闻所未闻之事。”顾清筱道。
“各地风俗而已,等你以后有机会去婆罗洲,甚至还能看到人与妖结亲,双方不分彼此呢。”
顾清筱小嘴微张,脑袋里幻想一条滑腻鱼妖和人……浑身打个冷战,遂不再说话了。
李殒笑了笑,来到一艘写有赵字的商船前,满脸胡须,穿着开衫短打的汉子看见他过来,上下打量几眼,迈步迎了过来。
“朋友要去哪里?”
“清江。”
“清江?”汉子了然,多看了几眼素衣艳丽的顾清筱:“原来是你们二人,来坐船的?”
李殒“嗯”声,汉子便摸了摸唇边胡子,露出思索。
最后道:“送你们一程不是不行,不过需答应我之条件,也好有理由对外解释。”
“何事?”
“若有水妖作乱,你需得挥剑杀之。”
“这有何难,我应了。”
李殒平静道。
得到答应,汉子便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我们这一趟终点是五千里外的平凉府,大约会有十几天的路程,毕竟是商船运送多是货物,还住了不少人,只能给二位一间房,还请担待。”
说着,就让一名穿得很严实的水手在前面引路,带两人进入船舱。
这是艘典型的“镇水”车船,长约四十丈,宽约五丈,分为上下三层,最下层用来运货、中层一部分运货一部分住人,最上层最小,视野最开阔,是所谓的“上房”。
李殒二人分到的房间,便是最上面的上房。
地方不大不小,家具摆设一应俱全,位处在船舱右侧,推开窗就能看见沿途壮丽景色。
“不错。”
李殒扔给水手一枚太平钱,作为带路和介绍费用,水手连连道谢,“小人叫鱼竿仔,住在中舱,二位客人什么事都可以找小人,这就告退了。”
看鱼竿仔离开的背影,顾清筱忽然问道:“他露出来的脖子上有不少鳞片,是人与妖的子嗣吧。”
“这话别当他面说,伤人。”李殒叹道:“父母之事,安能是自己可选择的。”
顾清筱点头,然后讨论一个不太重要,又很现实的事。
这里只摆得下一张床,谁睡。
男女授受不亲,总不能同床共枕。
“你觉得呢?”李殒反问她。
她回答得也干脆:“你睡床,我打地铺。”
李殒笑了笑,没回复此事,只是道:“留三张剑符给你,撕碎即可传出感应,你留在这里,我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