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一月的七百户人很忙。
一个棚里有十个人摘菜装箱子，十个人往外抱箱子装三轮车厢，二十个人开三轮车拉到大窑跟前场地上。
两辆货车跟前，车下车上面各十几个人装箱子。
老远听见李村长骂骂咧咧。
“旺东，你封胶带的人你不戴手套？你再不听话你进棚子摘菜去。”
“张勺，你皮嘴馋死么非要吃一个，你以为不辣？”
……
忙到下午五点半，两辆货车装走一千七百箱两样菜品，共计三万四千斤。
多余的箱子都拉进大窑里存储，三天后再拉走一趟。
李旺军跑上跑下的指挥，今儿摘的菜装进箱子，标上记号，保证第三天拉往西京市场。
夏京京开一车，张常胜开一车，来去五天。
还有供销社的两辆车周转，二十个大棚里出的两样蔬菜在第三天能全部拉走。
再过一周，陈庄的十个黄瓜棚也开始出菜，如果一天能出八千斤，加上江山的这二十个大棚，一天出的菜两辆货车直接拉走。
不用存在大窑里等两天凑够数。
李旺军有另一个想法。
“山子，如果咱也有一辆东风大卡车，一车就能装走三万四千斤。”
江山嘴上微笑：“军哥，下一趟就有了。”
“有车子没司机，也不行啊。”
“有滕师傅开。”
李旺军听明白了，供销社的滕师傅真要当江老板手下的货运司机。
是时候跑一趟兰城买回来一辆五万斤的东风大卡了。
打发走货车，安顿好其它事，江山要回县城陪老婆孩子。
这时候，耳朵里听见一辆大洋摩托由远而近。
眼睛看过去，穿军大衣戴黑皮暖帽的一个身影渐渐到跟前。
李旺军瞪大眼：“山子，肯定找你的人，肯定来抢咱这茬菜的。”
左眼睛眉毛上面有一道疤痕的人，江山马上认出来他是魏家地煤矿的宇科长。
三天前宇科长拉走了一万斤菜。
江山笑着迎上去。
“宇科长，大冷天的，你没必要亲自来我们村，打个电话，我在这儿就能接上。”
江山的意思，他骑的摩托太冷了。
李旺军乐呵：“这才过了三天，宇科长你们矿上又要拉走一车？”
宇科长脱下手套，跟江山握手，又跟李旺军握手。
眼睛先看山底下三孔大窑，出出进进许多人从三轮车上抱箱子进去。
再看远处整整齐齐一大片白花花大棚，嘴里感叹:“真不知道其他啥地方还有这一摊子。”
“宇科长，你出了咱陇省看，往南的地方大棚蔬菜已经很常见了，没什么稀奇。”
宇科长吐一口气。
“江老板，是王家山煤矿要一万斤装箱菜，一半黄瓜一半青椒，钱是从我这儿给你结。”
“王家山煤矿要货？你帮我跑的路子？”
“不是我跑的，是我们许矿长跟人家坐一起吃个饭，随口一说就能给你应了一万斤，我是跑腿的。”
宇科长嘴上说话，看周围都是忙活的村里人，看前面停着江老板的黑色桑塔纳轿车。
往前一步压低声音：“江老板，能不能坐你车子里说话？”
江山意识到宇科长来村里不是说拉菜的事，是不能让别人听见的事。
“行，坐我车里说。”
江山安顿李旺军看着大家收拾摊子，别把谁家三轮车落场地里。
宇成龙顺手提着挂在摩托前把上的纸袋子。
两人坐进了小车里。
江山有些不好意思：“车子半天没打火，挺冷的。”
“没事，我穿得厚。”
宇成龙把一袋子钱递过来给江山看：“江老板，你一天的收入快要赶上这个数了。”
江山嘴上乐呵：“宇科长，先付五万块货款么？”
也不是不行。
“不是我要付的货款，是何乃强两个小时前给我的。”
江山盯在宇成龙脸上，很疑惑:“他给你五万块，你再给我，这是什么意思？”
宇成龙小声问:“江老板，魏树红在这里？”
“小魏这会儿还在派出所文所跟前。”
这让宇成龙有些惊讶。
“小魏在你们高崖镇派出所？”
“对，昨晚我直接拉她到高崖镇派出所的，我这会想去看看，这不你来了嘛。”
“何乃强知道你把小魏接出来了，但并不知道她在你们派出所。
他先给我五万，他说事成之后再给我五万，他前脚离开，我后脚跑你这儿来了。
江老板，你是聪明人，你应该能想到他要干什么。”
江山冷笑。
“他总要做点什么，不可能定定等着让警察逮走。”
“江老板，他这会儿肯定在你们安泰警局，你们安泰县那个局长听何县长的。”
江山点头。
“不是今晚就是明天，看样子我要有麻烦了，这事得告诉文所长，要不咱俩一起去？”
“行嘛，既然小魏在你们高压镇派出所，何乃强现在要干什么，你们文所知道最好。”
车子启动，往高压镇派出所开。
宇科长再说另一个意思。
“江老板，我收何经理的这笔钱，是要告诉他小魏被你藏在哪里。”
江山想了三秒。
“那你告诉他，小魏从昨晚开始就在我们高崖镇派出所。”
宇成龙觉得太滑稽了，安泰县警局派人到高压镇派出所逮魏树红。
警察肯定先逮魏树红进局里，人家有手段让小魏招供，说她昨晚跟江老板嫖宿，然后再把江老板逮走，再有宇科长出面作证。
然后，江老板肯定名誉扫地，夏老师在一中也当不了老师。
很有可能，江山在安泰县农行的几百万资产也会冻结，最后下落不明。
何经理走这条路，不是今晚就是明天。
车子停在派出所门口，两人下车进了院子。
文所长正端着缸子吃面条，边吃边往外走迎人。
他知道来的人是谁，面无表情问迎面进来的江山：“看小魏姑娘来了？吃了没？”
江山不客气：“文所，宇科长刚去村里找我，我还没顾上招呼他喝一口热茶，直接来这儿了，要不随便在你这儿吃一口得了。”
宇科长一脸不好意思，讪讪一笑：“江老板说小魏安排在你这里。”
文所领他俩进自己办公室，放下饭缸，头伸出去问院子拐角厨房：“张姐，有没有多余饭菜？”
厨房那边回话：“还有两碗面条，你自己来舀。”
“张姐你端过来，江老板带着人要吃，油饼也拿几个过来。”
文所脑袋缩回屋里，脸上乐呵：“有黄瓜青椒，江老板种的菜，送我一箱还没吃完。”
江山随口一说：“这一箱吃完了我再给你送。”
做饭的张姐端来两碗面条，两碟凉拌菜，一碟油饼。
文所口气抱怨：“江老板，你提前半个小时说一声，张姐就给你把饭做上了。”
“我俩不是专门来看小魏的，但跟小魏有关，很急。”
文所咧嘴一笑，语气无所畏惧：“天大的急事吃完再说。”
文所给宇科长发一根烟，再给江老板发一根。
“宇科长，你来接小魏离开？”
“文所，你觉得我能接走小魏？”
“咋接不走，小魏是你魏家地煤矿的财务员，你是人事科的科长，你有责任把他接走。”
宇成龙嘴上苦笑：“我要是能接走她，就不会让何县长把他带走三年。”
江山把一兜钱递给文所：“这是何乃强下午那会儿给宇科长的五万块钱，他说事情要能办顺利，再给宇科长五万块。”
文所呵呵笑：“好啊，何乃强贿赂公职人员，又罪加一等。”
默了三秒，文所脸色一沉，一个意思虽是推测，但他语气极其肯定。
“江山，如果我没猜错，何乃强去局里告你状去了，说你带走小魏留宿，一夜未归，现在，又有宇科长收了钱帮何乃强作证，一番说辞，白的说成黑的，咱俩都是麻烦。”
小魏从昨晚开始待在文所跟前，文所也有麻烦。
局里知道文所护着江山，他们认为是江山耍完小魏，再把她送到派出所掩人耳目。
文所嘴上说话，伸手拉开抽屉，一个鼓囊囊档案袋递给江山。
“江老板，你现在找市委秦书记恰到好处。
秦书记是十月国庆节过后上任的，目的就是要整顿地方上乱七八糟状况，他就等有人给他送枕头，你过去找他，刚好水到渠成。”
江山接过档案袋，稍稍有点疑惑。
“文所，非得我去找秦书记？”
“秦书记眼睛刚好盯在你身上，你主动去找他，这事儿就能事半功倍。”
“好，明天一早，我就去市委找秦书记。”
文所一口拒绝：“不行，等不到明天，你现在就去，秦书记家的地址我告诉你，他家的电话号码和市委办公室的号码我也告诉你。”
宇成龙一脸惊讶：“直接去秦书记家？”
“去秦书记家里肯定不行，江老板给秦书记家打电话，约秦书记出来找合适地方谈，明天一早就有效果。”
江山拿起档案袋转身要走，被文所叫住：“等等，这兜钱你也拿上，一并给秦书记看。”
宇成龙往前一步：“文所长，我跟江老板一块去行不行？”
江山拦住他：“你留在所里，到了明早，你告诉何经理，小魏在高崖镇派出所，你也在高崖镇派出所。”
文所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