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澈的声音落入耳中,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感。平日里杨子晴跟人说话,就有股女子少见的沉稳。可此刻,她语调里却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止我,杨晔和杨家都在队伍后面,跟着走了四天。”回应的是个年轻男子,声音刻意压低,“我是过来捡点柴火做饭的,刚好碰见你。”
瞎话。顾时叙在不远处静静伫立,眉头轻轻蹙起:自由队伍远远跟在后面,就算捡柴,也不会跑到这儿来。他放缓脚步,打算先在旁边观察。
此处虽名为“林子”,却只散落着几棵瘦树,地面大多是乱石坑洼。顾时叙走到一处小坡,往下望去,便见到黑衣的女子——杨子晴,正带着一只雪白的兽类,对面十多米外,一个抱着柴火的俊逸男子正和她说话。
“那你忙,我先走了。”杨子晴看似随意地拢了拢头发,就要转身离开。可那男子却急道:“上次你遇袭,我听说了,本来想过来看看,但……”
“呵呵,都过去很久了。”杨子晴随意一笑,“没什么事了。”
对方却追问:“你在这里练习?”
“嗯,闲着没事做。”
“他没陪你?”
听到“他”这个字眼,杨子晴神情波澜不惊,低头挠了挠牛奶的脖子,语调轻快:“我有牛奶陪,已经够了。别看它小,练起手来可比人还厉害。”
那被称作“冷啸轩”的男子看向牛奶时,眸子里带着复杂。只见那兽缓缓跨前一步,锋利的爪尖踩在碎石上,闪着若有若无的寒芒。它挡在杨子晴身前,姿态里充满了戒备和回护,好像随时准备将对面的人赶走。
“这家伙通人性得很。”冷啸轩苦笑,望着牛奶微露的尖牙,“它是狼吧?雪狼?”
杨子晴闻言一愣,连忙捧住牛奶的脸左右端详:“狼……?你说它是狼?”
“从它的耳朵、鼻子,还有脸型看,虽不完全像,但八成跑不掉。”冷啸轩放下柴,看向她,眼中有怀念的温柔,“我们以前不是一起看过讲狼群的纪录片?当时你还说过……”
他话未说完,杨子晴已惊悚地瞪大眼:原来“牛奶”居然是一头雪狼!它从半脸盆大的老鼠模样一路变来变去,时而像猫,时而像狐狸,怎么都没往狼那儿想。她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又瞬间想起前世顾时叙身边那头巨大的雪狼——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她又低头看看牛奶:它正晃着脑袋,厌恶地瞪向冷啸轩,似是示警,也似是不满。平日里看起来憨萌又蠢萌,但说到底,狼就是狼,也许隐藏着更深的血性。
冷啸轩看着她失神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他们分开也有几年了。眼前的她,越发显得水灵秀美,粉唇娇艳,肌肤如玉,站在那儿就好似能吸引所有目光。可惜,这份光华,不再属于他。他默默在心底叹息:若只要跟着队伍远远看一眼她,就能让思念稍减,这份委屈也值得。
忽然,似乎是脑中浮现她独自在这里练刀的孤独背影,他咬咬牙,开口道:“要是实在找不到人陪练,我……我可以啊。”
“嗯,也行。”杨子晴下意识地应声。可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话里有歧义,慌忙补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走神,没听清你说什么……”
冷啸轩却像抓住机会似的:“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最近我挺闲,也到了四阶,毕竟人和狼陪练的效果——呃,我是说,人能更灵活多变,你也更习惯嘛。”
见他这般急切,牛奶登时低吼一声,脖子上的毛几乎炸开,威胁意味十足。杨子晴赶紧伸手安抚。
“这样倒也不错。”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他们的头顶上方传来,打断了杨子晴即将说出口的话。顾时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杨子晴和冷啸轩,然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来,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最近一直比较忙,没有时间陪子晴练习异能,本来还想着从手下的人里给她找一个合适的陪练,冷先生的异能已经达到了四阶,而且是相当罕见的金系异能,非常难得,你们以前又认识,彼此之间也有一定的默契基础,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顾时叙的突然出现,让杨子晴心中不由得一惊,她不知道顾时叙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他们的谈话。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心虚,她偷偷地瞥了一眼顾时叙那平静而淡然的脸色,心中又涌起一阵好笑和气恼,她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腹诽:他到底在那里看了多久了?又在心里想些什么呢?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反观冷啸轩,倒不见窘迫,似乎很从容地站起身来,含笑道:“顾队长说的没错。其实从杨子晴几岁起,我们就认识。虽说中途分离,但我敢保证,没几个人能像我这样了解她。而对练本身就暗含凶险,必须足够信任才行。换言之,若随随便便找个不相干的人,恐怕效果不佳。”
他话里有话,分明在讥讽“顾队长的手下”未必够资格,也借此暗示自己和杨子晴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话一出,牛奶低吼声更加低沉,显然受不了这股挑衅气息。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噼里啪啦地跳动,杨子晴虽然看不见那些所谓的“火花”,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两个四阶高手之间的对峙,即使没有真正动手,也足以让人感到心惊胆战,她甚至能听到周围树木的枝桠在重压之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声。
杨子晴感到一阵头疼,这是什么情况?不是早就应该把话说清楚、把事情弄明白了吗?怎么又突然变成了这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刚才不过跟牛奶玩玩,不需要谁来陪练。冷啸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真的用不着。”
冷啸轩看了她一眼,唇畔却挂着淡淡的笑,眼神里尽是自嘲:“你……是担心他会不高兴吗?”他朝顾时叙所在的方向示意,“放心吧,看顾队长那气度,他不在意的,毕竟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我都跟他没得比,他大概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你何必多想?我只是想帮你,不想咱们就这么……断了联系,形同陌路罢了。”
杨子晴被他这话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那副自我贬低、自嘲的模样看得她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她还没张嘴,冷啸轩已经抱起干柴,大大方方地朝她点点头:“我得回去生火了。明天若有时间,我再来找你。如果真不需要,装作不在就是了,我也有自知之明。那……先走了。”
那背影显得有些孤寂,徒留杨子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也跟着发酸:这个一向骄傲又优秀的人,居然要这么低姿态地退让……
她叹口气,转头看见顾时叙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忍不住把郁闷化作一股怒火:“你还想说什么?”
顾时叙微拧眉:“我想说,他的建议——”
“你还说!”杨子晴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心里怎么想,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不干脆点,偏要说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闹得大家都尴尬!”
她真想踢他一脚。刚才若顾时叙果断拒绝,也就不会给冷啸轩留下任何幻想。偏偏他说的那些话,等于半推半就,给了冷啸轩一线可乘之机。
顾时叙的神色里闪过一抹无奈,也带着几分懊悔。他并非不知道冷啸轩对杨子晴余情未了,只是觉得既然杨子晴已作了选择,彼此也再无竞争的意义,所以他一直没有针对冷啸轩做任何事。谁知这家伙突然来了个“退一步进两步”的招数……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他心里冷笑:自我贬低再加深情表态,这招数不高明,却极管用。以退为进,不仅成功在杨子晴心头刷了存在感,还巧妙牵制住顾时叙,让他也不好用强硬手段打压。
“那要不我去把话挑明?”顾时叙皱眉,看着冷啸轩渐渐远去的身影。
“没必要!”杨子晴嘟囔了一声,“人都走了,你追上去干嘛。”
顾时叙稍微顿了顿:“那就随他去?”
她语气里透着无奈的烦躁:“我……我不知道!”
这话一出,连牛奶都发出一声低低的哼声,仿佛在为主人此刻进退两难的处境感到不爽。两人对望一眼,都觉得无可奈何。等回到车队驻地,一路沉默,哪怕他们难得有时间一起用晚饭,也因为这层尴尬氛围,整个过程怪怪的,吃得不痛快。
好在饭后,杨子晴去院子里把那些已经晒成海苔似的“海绵宝宝”收起来,顾时叙居然也跟在后面,装作问这问那,惹得她忍不住噗嗤笑出来。那点不快也随着忙碌慢慢消散。
山谷里连夜赶工修路。第二天一早,大部队如预期出发,绕过山谷后,便又曲曲折折地踏上一条荒凉湿滑的国道。阴沉的天空笼罩着整个车队,仿佛昭示着接下来的行程不会太顺利。果然,过了正午天就开始下雨,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却带来雾蒙蒙的视野和湿滑的路面,车队不得不放慢前行速度。
速度一慢,原先预计好的营地赶不到了,只好天黑之前就近停车。队伍收缩成简易的防御队形,首尾各设重兵,尽量减少潜在威胁。可这样一来,夜间巡逻压力就大了不少。
“刷——”夜幕降临,房车车门忽然被打开。大滴的雨水从门外溅进来,只见顾时叙一身湿透地站在那儿,却没有踏上地毯。他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沉声道:“今晚你就别下去了,好好在车里休息。”
杨子晴撩开窗帘,看外面灰蒙蒙的夜色,微微皱眉。她一向警觉敏锐,总觉得空气里掺杂着不寻常的味道:“你不如直说——是不是要出事了?”
顾时叙见状,也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坦白地说道:“因为风太大,侦察机无法升空进行侦查,但我们之前观察到,在前方不远处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尸群正在移动,我们已经在队伍的首尾和两侧都设置了警戒线和防御工事。”他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凝重的表情,只是语气平静地说道:“在末世里行走,会遭遇危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但我不能就这样躲在车上。”杨子晴说完,就转身走向放在床上的衣服,她一边拿起衣服开始穿,一边说道:“没事的时候就算了,坐坐房车享受一下舒适的生活也无可厚非,但现在外面有危险,我一个四阶的木系异能者,难道还能老神在在地躲在这里面吗?”
她迅速地套上外衣,然后又披上了一件雨披,瞬间就将自己全副武装了起来,一直趴在床边的牛奶也立刻精神一振,猛地抖擞了一下身上的毛发,然后爬起来,紧紧地跟在杨子晴的身后,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