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尧豁然坐起身,脸色严肃紧绷。
枕边的顾倾城隐约听到丈夫手机里的声音,也睁开眼醒来,“出什么事了?”
“叫救护车没?赶紧送医院。”陆君尧没来得及回答妻子的疑惑,已经掀开被子下床,去衣帽间找衣服。
等他再出来,电话已经挂了。
顾倾城完全清醒,跟着起身下床了,“怎么了?你姐的电话?”
“嗯,云墨割腕自杀,发现得有些晚了,失血过多人已休克,估计——”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又响。
陆君尧拿起手机看了眼,兄长打来的。
顾倾城听他语气就知凶多吉少,连忙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你休息吧,有什么情况我再通知你。”
话落,来不及跟倾城多交代,他一边接通兄长的电话,一边匆匆出了卧室。
很快,又传来外面客厅门拍上的声音。
顾倾城有点恍惚。
陈云墨那么贪生怕死的人,居然会选择割腕自杀,看着鲜血从身体里流出,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那么痛,那么绝望……
不管他曾经犯过多少错,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哪怕站在一个陌生人的角度,顾倾城也希望他能活下来。
————
陆君尧赶到医院时,陆战廷跟盛时愿已经到了。
陆丞琳没换衣服,浑身是血,在抢救室外哭得肝肠寸断,陈父正安慰着她。
看到妻子娘家人赶来,陈父转身,他身上倒是干干净净,没有血迹。
陆君尧看着这个姐夫,脸色露出疑惑。
按说儿子在家里出事的,在抢救转运过程中,肯定是他这个父亲参与更多。
可他身上干干净净的,反倒是家姐,浑身是血,触目惊心。
陈父见小舅子的脸色充满打量,瞬间领会到其深意,低头看了看自己,解释道:“那个……我还在公司加班,最近忙得很,你姐给我打电话说云墨出事,我也刚到没几分钟……”
所以他身上衣服是干净的。
他虽给出了理由,但不知为何,陆君尧从他并不坚定的眼神中,看出他在掩饰什么。
只不过人命关天,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盛时愿上前安慰陆丞琳,可唯一的儿子生死未卜,陆丞琳已经全线崩溃,什么安慰都听不进去了。
凌晨的夜,抢救室外的走廊安安静静,只有陆丞琳的哭声不停地回荡着……
顾倾城在家里也睡不着,捱到凌晨两点,终于还是忍不住给丈夫打电话。
陆君尧正跟主治医生沟通完,接起电话低声问:“你还没睡?”
“怎么可能睡得着……”顾倾城叹息,顿了顿,才鼓起勇气问,“云墨怎么样了?”
她一直不敢问,是心里还怀着希望,怕问来噩耗更加难受。
可该来的躲不掉。
陆君尧语调很沉重:“还在抢救,情况不乐观,但医生还没放弃。”
幸好他这身份,能在最短的时间调集最好的急救团队,坚持不懈抢救了一个小时,还在努力。
刚才主治医生说,可能就算最后能抢救过来,也会是脑死亡的状态,或者永远无法苏醒。
陆君尧还没来得及把这消息告诉陆丞琳夫妇。
顾倾城听了这消息,心情更沉重。
“你睡吧,你身体虚,熬夜伤神,好几天恢复不过来。”陆君尧再次温柔地劝。
为了不让丈夫担心,顾倾城只好答应:“嗯,那我睡了,有消息随时打给我。”
“好。”
挂了电话,陆君尧一转过身,被眼前静静伫立的家姐吓了一跳。
他落下手机,看着陆丞琳劝道:“你去把身上衣服换一下,这样太吓人,而且危及你自身安危。”
毕竟陈云墨是艾滋病人,他的血液是带有艾滋病毒的。
陆丞琳身上万一哪里有点小伤口,就会被病毒侵袭感染。
可陆丞琳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
她盯着陆君尧,淡漠的语气中带着不满:“顾倾城怎么不来?云墨都这样了,万一挺不过去,她不来送送么……”
陆君尧皱眉,颇有点哭笑不得,“现在是凌晨两点多,你非要让所有人都来医院干等着?”
“生死攸关的时候,不应该吗?”陆丞琳理直气壮。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还要打电话,让爸妈他们也过来守着?”
陆丞琳还没回答,陆战廷已经走到他们身边。
给弟弟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别说了,陆战廷也劝道:“时间太晚了,没必要兴师动众,云墨一定会挺过来的。愿愿去车上拿了套衣服,是她带着备用的,干净的,你先去把衣服换了。”
陆战廷话音落下,盛时愿已经拿着衣服过来。
可陆丞琳无动于衷,她盯着面前的陆氏两兄弟,心里的恨泛起波澜,“你们是不是巴不得云墨救不回来,你们都嫌弃他,觉得他没本事,还闯祸……”
陆君尧的暴脾气不能忍,脸一沉不留情面地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不可理喻?说到底是一家人,我们怎么可能盼着云墨死掉?”
陆丞琳的丈夫走过来,拽了她一把,“你去把衣服换了,这穿着像什么样子。”
“我不去,我要陪着云墨,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爱他,护着他的,我不去……”
陆丞琳像是走火入魔一般,摇着头不住地呢喃,又突然定睛看向陆君尧。
“你打电话让顾倾城过来,如果云墨挺不过去,走之前……起码让他最喜欢的人陪在身边,这样,他心里会好受些,走也能……走的……安心了——”
后面的话,陆丞琳哽咽着,不成语调。
而陆君尧听到这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脸色瞬间阴戾。
但他还没开口就被陆战廷拦了一把,示意他别计较。
可陆君尧忍无可忍。
他词严厉色:“你是不是还想着,云墨万一走了,还要让倾城陪葬?陆丞琳,你病得不轻!慈母多败儿,云墨有今天,你要负绝大部分责任。”
陆君尧话没说完,被兄长强行拽走了。
“她现在心里难受,方寸大乱,别跟她计较了。云墨若真有个好歹,她这个岁数,白发人送黑发人,比要她命还痛苦。”陆战廷也知道是陆丞琳不对,但这种时候了,计较对错已无意义。
陆君尧沉默下来,停顿了几秒才说:“医生刚才讲,因失血过多,导致大脑长时间缺氧,对脑功能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即便能抢救过来,也不大可能苏醒了。”
“什么意思?”陆战廷大吃一惊,脸色沉寂两秒明白过来,“你是说,会变成植物人?”
“差不多吧。临床上这种案例并不少见,要么脑死亡,要么成为植物人。”
陆战廷叹息一声,不知如何回应。
没过多久,抢救室终于有了动静。
陆丞琳看到医生出来,连忙拔腿扑上去。
可医生看到她一身血污,吓得往后退了退。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我儿子救活没有,你们一定要把我儿子救活,否则你们所有人——”
她疯了一样,开口就是威胁。
好在陆君尧快步过来,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询问同事:“情况怎样?”
“陆主任,人是暂时保住了,但能不能苏醒,我们无法确定。”为首的中年医生,一脸疲惫地回复。
陆君尧点点头:“好,今晚辛苦你们了,赶紧去休息吧。”
医生颔首,准备走开,陆丞琳却不肯,扑上去拦住他们:“医生,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能苏醒?你们必须把我儿子——”
“闭嘴!”陈云墨的父亲再也受不了妻子疯疯癫癫,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把人拉回,狠狠一声呵斥。
可陆丞琳不甘示弱,回头就跟丈夫吵起来,“姓陈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半夜还没回家是在干什么!什么加班,当我是傻子吗?你就是盼着儿子死,怕他再给你丢人现眼,你是不是想让外面的狐狸精重新给你生一个?”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都吃了一惊。
陆君尧看向这个姐夫,突然明白刚才他解释自己身上没有血迹时,为什么眼神不够坚定。
果然有问题。
但正在这时,陈云墨从抢救室推出来,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云墨!儿子……我的儿子,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妈妈心都碎了——”陆丞琳扑上去,跟着陈云墨的车床,悲痛欲绝。
可陈云墨紧紧闭着双眼,呼吸罩将他的鼻子跟嘴巴全都罩着,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生机。
“家属冷静点,病人情况还非常不稳定,需要马上送IcU,请配合工作!”同行医护严肃提醒,其它人合伙将陆丞琳拉开。
陈云墨很快被送进IcU。
因为他是艾滋病人,需要特殊护理,以免传染他人,所以按照规定也不能探视陪护。
陆君尧抬腕看了看时间,沉声道:“快三点了,都回家休息吧,这边有医护二十四小时值班,有情况会立刻通知的。”
陆战廷点点头,看向陆丞琳说:“那我们先回去了,明天周一,两个孩子一早得上学,我也要开例会。”
纵然有佣人有司机,但总归没有父母陪伴好,他们夫妇一直自己送孩子,陪伴很到位。
陆丞琳眼巴巴地贴着窗户,看着里面的病床,没理会他们的话。
其实她什么都看不见,因为陈云墨被一堆管线包围着。
陆君尧担心不回去,倾城一直睡不着,迟疑片刻后也漠然离开。
陆丞琳盯着病房好一会儿,直到身体虚脱,疲惫地撑不住了,才佝偻着身子转过身来。
结果发现身后就丈夫一人了。
她凄凉的冷笑,“什么血缘血亲,什么家人亲戚,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人。”
话音未落,得到丈夫一句冷斥:“谁家没有自己的事要做?难道所有人都要在这里二十四小时陪着?云墨有今天,都是你惯的!你还怪这个怪那个!你才是最应该反省检讨的那个!”
————
陆君尧回到家,顾倾城还没睡着。
推开门见倾城刚好坐起身开了床头灯,他吃了一惊:“你怎么还没睡?都凌晨三点了,再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顾倾城揉了揉眼睛,低声道:“眯着了一会儿,做了个梦又醒了。”
陆君尧没说什么,只是心疼地看了妻子一眼,而后安慰:“放心,人还在,但能不能苏醒犹未可知。”
“嗯,那就好……”起码人在,就还有希望。
陆君尧抬手解衬衣纽扣,疲惫地道:“我还要洗个澡,你先睡,现在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他从医院回来,肯定是要洗澡了才能上床睡觉的。
顾倾城应了声,又躺回被窝,但还是等着他。
陆君尧也知道她肯定等着,于是快速冲了遍就回床躺下了。
伸开手臂将倾城抱进怀里,两人什么都不想说了,默契地闭上眼眸。
翌日清晨,刚刚七点,陆君尧手机响起。
他猛地一惊,担心是医院有情况,睁开眼视线都没清明,便拿过手机接通。
结果是陆老夫人打来的。
“君尧,云墨怎么了?你姐一早给我打电话,哭得快要断气,说她命苦,就一个儿子还不能给她养老送终——云墨那病严重了?之前不是说可以治好吗?”
陆老夫人还不知道唯一的外孙得了艾滋病,更不知大外孙想不开自寻短见了。
陆君尧一听这话,心火跟炸弹爆发似的,睡意瞬间全无。
顾倾城同样惦记着医院的情况,听到电话也醒了。
陆君尧回头看了妻子一眼,低声解释:“老太太打来的,你继续睡吧,我出去说。”
他掀开被子下床,握着手机开门出去。
事已至此,肯定瞒不住了。
陆君尧只好把陈云墨感染艾滋又割腕自杀的事全都跟老太太交代了。
可想而知,老人家一听说,立刻血压飙升。
陈云墨再烂泥扶不上墙,也做了老太太二十多年的外孙,也是老太太亲眼看着长大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老人家怎能不心痛。
陆君尧赶紧让家庭医生赶去医院,先检查下老母亲的身体,而后给陆丞琳打去电话。
结果没打通。
陆丞琳直接把他电话挂了!
陆君尧盯着手机,又气愤又无奈。
今天周一,他也得回去上班。
看看时间,也该出发了。
可倾城还在家……
陆君尧短暂一思量,又轻轻推开门回房。
顾倾城是睡着,但也没睡踏实,听到开门声立刻又睁开眼睛。
“怎么了?”她惺忪地问。
陆君尧坐到床边,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亲,温柔地道:“没什么,我妈知道昨晚的事,身体有些扛不住,我叫了家庭医生过去。今天周一,科室事情也多,我得上班去了。”
顾倾城坐起身,看着他疲惫的眉眼,和眼底因为睡眠不足而弥漫的红血丝,心疼地道:“你昨晚就睡了三个多钟,今天还要高强度上班,身体怎么受得了。”
“没事,在医院值夜班,熬夜是常态,习惯了。”他温声回应,又交代,“你继续睡吧,睡醒后给陆浩明打电话,让她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今天没课,我先不回学校,论文跟复习在家里也是一样的。”顾倾城想着,他现在一堆事烦心,还是尽量多陪陪他。
陆君尧一听这话,眉眼微挑,脸色确实多了几分喜悦。
“好,那午饭我让浩明送来。”
“行,你非要安排就安排吧。”
见倾城这么听话,陆君尧笑了笑,刮刮她的脸说:“那你继续睡吧,我走了。”
“嗯。”
陆君尧很快离去,顾倾城在床上辗转了好几圈,最终不敌困意,再次陷入梦乡。
回到医院的陆君尧,没有去IcU看望陈云墨,但是打电话去详细询问了陈云墨现在身体的各项指标。
依然没有脱离危险期。
得知陆丞琳一夜未眠,早上因伤心过度晕倒了,也在病房躺着,他默默交代医护多些关照,有情况立刻跟他联系。
他虽性子冷漠,但并非真正的六亲不认。
纵然陆丞琳对他误会很深,他也依然默默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一连几天,陆家都被低气压笼罩。
而陈云墨也未能苏醒,还在IcU里吊着一口气。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陈云墨这事还是在圈子里传开。
而且,因为他跟孙尚骁、顾如意同时感染艾滋病,导致京城整个名流圈人人自危。
那些一向爱玩的富二代们,不管男女,个个吓得赶紧去医院做检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出去厮混了。
而顾如意得知陈云墨割腕自杀,人还在IcU躺着,竟找到机会偷偷过来探望。
陆丞琳没日没夜地守在IcU外,所以一看到顾如意,她起初以为自己看错,等确定那女的就是顾如意,她突然发疯一样冲了上去,一把推在顾如意肩头。
“你来干什么?就是你把云墨害成这样的,你还好意思出现!你这种贱货,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顾如意起初没说话,任由陆丞琳发泄。
她也没想到自己感染了艾滋病,更没想传染给陈云墨。
她是真正爱过陈云墨的,也很感激他在自己走投无路时,还愿意再帮她一把。
确实是自己害了陈云墨,所以她任由陆丞琳发泄。
可陆丞琳没完没了,她最后还是发火动怒了,警告道:“你别再惹我,否则我跟你同归于尽!”
反正,她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