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昭默然,平静的面色有一丝碎裂的痕迹,不知不觉挂上一如既往的假笑。她没回答,在一旁的木凳上坐下,也不在乎有灰尘,伸手慢慢地整理衣摆。
林效的话已经说的很直白了,他怀疑,或者说他已经猜到了李云昭的身份。
见李云昭不回答,他也没有追根究底地问,看了看她的脸色,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送到她的面前。
李云昭有些疑惑,伸手接过。
“这是马衔呈给陛下的。”
纸张展开,李云昭瞳孔骤缩,只见上边赫然是她的字迹,这是她记账时的稿纸。
“桐山皇陵案,方鱼年被囚禁在六合司的时候,我撞见的那个黑衣人是您对吗?”林效又道,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明显有了起伏变化。
李云昭蜷收手指,将手中的纸攥成一团,用力的捏在手心里,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马衔——她原本以为,马衔是借着兵马司中都副指挥使的名号,受到李皎的旨意,去分汤予荷在兵马司的权力,顺便监督制约他。
可没想到,他竟然在侯府偷她的稿纸,拿去给李皎。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李皎早就会怀疑她了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拿到了什么证据能验明她的身份?他已经确认了吗?他想做什么?他会怎么做?
各种问题在李云昭脑子里闪过,让她几乎是一瞬间脑子混乱,但她抬头看了一眼林效,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首先得弄清楚,林效来告知她这一切的意图是什么。
看到她脸色大变,即使她没承认,林效已经确认了心中的答案。
“其实,从第一次在崇山驿见面,我就觉得您很熟悉。但是,最引起怀疑的,是大安国寺和宫里长生殿的两个牌位。您为了方鱼年,实在是……太莽撞了。”
“凭两个牌位,”李云昭忍不住笑了出来,“就怀疑人死能够复生,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林效话音一顿,斟酌了一下,“我不知道陛下究竟知道多少,这张有您笔迹的草纸,是陛下亲手交给我,要我来试探您的……”
他站在李云昭的面前,明明比李云昭高出一大截,语气中却无不带着尊敬,像是在向她禀报,不经意间呈现出臣服的姿态。
李云昭略一挑眉,既然都是聪明人,她也不想和林效绕弯子,摊手道,“看你现在的样子,已经试探出结果了,是要劝我就范,还是劝我就死?”
“您曾授我许多恩泽,若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林效,我不会做恩将仇报的事情。”他看着李云昭,语气平静又认真。
“但是,”他话锋一转,又继续道,“就算我隐瞒,陛下不会轻易罢休的。四月春猎,陛下已经决定命您与汤侯同行,届时,定还会设法试探。”
李云昭垂下眸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指握着手腕上的白脂玉手镯摩挲。脑中如狂风骤雨,思绪翻飞,最后终归于生死的选择,让她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那你没想过吗?这不仅是试探我,也是试探你,若之后我暴露了,你——也活不了。”
她吐了一口气,不以为然道:“没关系,你去告发我,我不会怪你的。”
“您有什么打算?”林效问道。
李云昭抬头打量了他一眼,不答反问:“怎么,你要帮我,你要叛君?”
“我……”林效嘴唇嗫嚅,张了张嘴,又泄气地止住了声音。
看他一副老实正直,为难万分的样子,李云昭决定不再逗他。
“从我回到京都的第一天,我就已经想好了退路,不过,不可能告诉你。”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沾的灰尘,“你今日给我留一条活路,从前的恩啊义啊,就算一笔勾销了。”
李云昭走到门前,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对了,林大人以后还是叫我,汤夫人。”
话说罢,她打开了门,斜阳晚霞从门缝倾泄而下,洒了她满身,给她的周身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红轻纱。
踩着地上的一条夕阳,李云昭心想,陈掌柜真是暴餮天物,通风见光这么好的一间房,他竟然用来堆杂物,真是太浪费了。
这么好的一个朝臣,不好好利用,多让他干点实事,李皎竟然用来试探她。
真是鱼目不识珠。
一行人从望铭轩出来,汤予荷竟看到了自家马车停在门口,知春和令英站在旁边,仰着头东张西望。
“贺阁老、诸位,我夫人来接我,我就先回去了。”他指了指马车,染着微醺酒气的脸上透出得意之色。
贺阁老哈哈一笑,“汤侯且去,莫叫尊夫人久等了。”
汤予荷朝几人拱手,快步往马车走去,知春和令英连忙向他行礼,“侯爷。”
见到李云昭来接自己,汤予荷心情很是不错,摆摆手,径直掠过她们往车上去。
可掀开车帘却见车厢空荡荡,他微蹙眉,回道问二人:“夫人呢?”
令英回道:“夫人说有事要交代陈掌柜,叫我们在这里等着侯爷,她一会儿就回来。”
汤予荷眉头一皱,发现了有些不对劲,方才他们从里边出来时,陈掌柜就在边上相送,李云昭是去和谁交代事情?
看见汤予荷站在马车前没有离去,方鱼年迈着四方步走路过来,笑容亲切和蔼地问:“汤侯,还没走啊?等什么呢?”
“那方大人怎么没走?”汤予荷反问。
方鱼年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张红色喜庆的请帖,递给汤予荷。
汤予荷低眸一看,发现这是一封喜帖,没等他开口问,方鱼年就先说道:“我和杨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了,到时候希望汤侯和尊夫人能来参加。”
方鱼年本想亲手交给李云昭,但奈何一直没什么机会和她接触,只能转交给汤予荷了。
看着手中的喜帖,汤予荷的笑容真切了一分,拱手贺道:“恭喜恭喜!方兄这喜讯真是来之不易,我们盼了这么久,才盼到吃你的喜酒,无论如何,定会去捧场祝福的!”
这话可谓是有些尖酸的。
方鱼年笑笑:“汤侯来不来不打紧,您夫人可是一定要来的。”
汤予荷脸色微变,皮笑肉不笑地道:“方兄放心,我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