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予荷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高大的身影挡住微弱的烛光,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中。
李云昭退到墙角,身后触碰到冰冷坚硬的墙壁,整个人被他困在狭窄的空间,无处可逃。
知道动起手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没等他开口,李云昭很有自知之明的,从怀中掏出那封和离书交出去。
汤予荷低头看着她,狭长幽暗的眼瞳里倒映出她模糊的面容。
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没有伸手接过,就在李云昭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要将和离书收回去时,他才冷声开口:“撕了。”
自己写的东西自己亲手撕掉,这相当于让李云昭认错。
她拧起眉头,叹气道:“汤予荷,这不是只关乎你我的事情,路崖、林效、方鱼年都替我瞒过谎,还有岑……还有岑姨,她只有你了,我不想让她不能安度晚年。还有瑜星,她马上就要生了,方鱼年就快要成婚了,我不想把他们牵连进来,你明白吗?”
汤予荷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拇指慢慢蹭过一行湿润的痕迹,“那我呢?”
李云昭思索片刻,抓住他的手,哑声安抚:“你听我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找不到我,他就不能怎么样。等这段风头过了,我们再见面,好不好?”
“不好。”汤予荷哼笑了一声,讥诮道:“方才还说好聚好散,现在跟我说权宜之计,你说的话自己相信吗?”
这软硬不吃的,让李云昭无从下手。
汤予荷一边擦她脸上的泪痕,一边伸手搂住她,将她带到烛火旁,攥着她的手将和离书放在火下点燃。
火光轰然烧起,炙热的热浪腾到指尖,他将燃烧的纸从她手中拿开,扔到了地上。
看着地上的纸成了灰白的灰烬,汤予荷执起她白皙纤长的手指,低头吹了吹,脸上的神情温和,轻声问道:“没有烫到吧?”
李云昭指尖微颤,不可抑制的叹息一声,“予荷,我们好好谈谈。”
“好,只要不谈和离,其他的都依你。”汤予荷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将她抱坐在腿上,双臂圈住了她纤细柔韧的腰身。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她颈侧蹭了蹭,嗅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心中的躁郁才被安抚了两分。
李云昭被他蹭得脖子肌肤发痒,歪头躲了躲,无奈道,“说正事,放开我。”
“不放。”汤予荷不理会她的诉求,收紧手臂,在她耳后吮了一下,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瓷白肌肤上,“就这么说。”
李云昭咬了咬唇,妥协地退了一步,“不和离,你就当我是去游玩探亲了……离开的事情,去哪里,带什么人,多少人,我都听你的安排,行不行?”
“不行。”汤予荷一口回绝。
她已经拿出诚意,却见他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顿时有些恼了。
“我是认真的。”李云昭敛眉看着他,将手从他掌中抽离,强势道,“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是一定要走的。”
汤予荷沉默良久,忽然对着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什么?”
“你走不了。”他亲昵地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话意却是绵里藏针,“你去哪儿我都不放心,就安心在家里待着,我保证,不会让你出事的。”
李云昭唇角微微抽动一下,怔怔地看他,惊讶道:“怎么,你还想软禁我?”
“不是,没有。”汤予荷矢口否认,垂眸没看她的眼睛。
李云昭眉头一扬,脸上升起浅淡的笑,眼睛里含着怒意,显然是气急了,不自觉摆出了曾经威胁压迫臣子的表情。
“我知道府里有暗卫,只要我不出去,我就不会死。但是我不可能永远龟缩在府里一辈子,你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汤予荷,日子还很长,不是过完今天就没有明天,你还要想想未来。”
汤予荷抬眸定定看着她,“从你回来的第一天起,我就想过这个未来,是你不肯。”
李云昭愣住了,眉心一跳,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耳边嗡嗡的响。
“你……”她从汤予荷的怀中挣脱离开,整个人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着,“你不是承诺过我,永远不会再提这件事了吗?”
“昭昭,有些事情,我不提,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感受怀中的温度离去,汤予荷收拢了官袍的宽袖,手指微微蜷起,神色凛然,沉声开口。
“现在的朝局看似平静,实则危如累卵,没了一个廖峥,还有一个萱南长公主,你以为李皎的皇位坐得很稳吗?七十多万的兵权,李皎手里掌了不到十分之一,萱南长公主这些年留在京都,你觉得她是在做什么?她一直插手京都的官员任职,特别是兵部和吏部,她按兵不动,是因为顾及宫里还有一个皇太后,现在皇太后薨了,不出三年,她一定会有所动作。”
这些话像重锤一样,狠敲着李云昭的心头,她一直以来都想要回避的一切,就这么被他残酷地摆在面前。
“上次在芙蓉园年宴上,我们看见萱南长公主在画舫里会见的,都是南境军的将领。镇守边疆的武将,无召擅自入京是重罪。可你看萱南长公主的架势,她怕吗?她服李皎吗?”
李云昭踉跄地退了一步,撑着椅子的靠背才能站稳,心情复杂至极,欲哭无泪。
看着她难看的脸色,汤予荷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说道:“户部尚书吕征,算正直精干吧?可这些年,西南四省的税收不管是增是减,年年都收不上来,除了年前的雪灾,这几年一直风调雨顺,无荒无灾,没道理收不上税。你可知,那些税银全都悄悄送到了南延州的长公主府里。”
“你以为李皎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处理廖峥,因为他要稳住我,才能要稳住汤颂,若没有汤颂在陵州坐镇,他拿什么和萱南长公主抗衡?”
正是因为他去向李皎告发廖峥的意图,李皎一则是原本就忌惮廖氏,二则是为了安抚汤予荷和汤颂,才会痛下决心,除掉廖氏。
汤予荷继续道:“换一句话说,李皎让汤颂坐镇陵州,就是为了防着萱南长公主。”
一直以来挡在面前的,美好的幕布骤然被扯去,只剩下满目的疮痍。
李云昭只觉心里像淹了一池的水,让她窒息得喘不上气。
偏偏一语成谶。
李氏玄宗一脉,竟真的……尽出逆贼。
即使父皇为之殚精竭虑,积劳成疾;即使她为之拼尽全力,置死地而后生;即使李皎为之宵衣旰食,勤于国政,可这江山社稷,还是那么飘零动荡,好像随时都要倒塌一样。
李云昭有些无力,慢慢坐在椅子上,在昏暗的烛光里看向汤予荷。
“你……也和长公主想的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