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段泝舟焦急地问,这人说话说一半的毛病越发严重了。
她的眼皮还有些浮肿,看起来可怜巴巴。
这个平时总是作威作福的女恶霸,眼睛里融了太多情绪。
悲伤、害怕、茫然,还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
看得他心里不是滋味。
过了几秒,那双桃花眼总算抬起来,视线幽幽地落在他身上。
接着,她的目光又飘去远处,虚虚地落在半空中,好像在追寻飘荡的白云,又好像在追随振翅的飞鸟。
白承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这一瞬间有太多思绪在她脑海中打架。
她忽然想到爸妈。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最终会不会像爸妈那样,只剩下相看两厌,歇斯底里?
见她发起呆来,段泝舟心头轻叹,拿出手机一阵划拉,调到字母站,点开一个视频,名字叫《盘点逆水行舟在旅途中的囧事》。
自从他停止更新旅游视频后,粉丝们为了纪念他,就剪辑了这个片段,把他一路以来的倒霉事拼凑成一个短片,放上字母站供大家取乐。
不得不说,他的粉丝和白承夕的粉丝很像,追捧拍马是学不会的,插科打诨气人倒是一学一个准,总之就是一群沙雕。
段泝舟纠结了一瞬,将手机递给她:“我也算豁出去了,看吧,看完就不许难过了。”
白承夕收回思绪,接过手机一看,原来是旅游视频剪辑,她满头疑云地按下播放键。
诙谐搞笑的音乐响了起来,老板的丑事一桩桩一件件被暴露在她的眼皮底下——
春寒料峭,段泝舟行走在田野间,好奇心作祟,他提着长枪大炮,想拍一张微距镜头下的菜苗,结果一脚踩到牛粪,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他行走于某知名景区的观光步道,刚扒开一个橘子准备吃,结果横空窜出一只猴子抢食,这只猴子不仅打劫食物,还踩他头上耀武扬威,把他踩成鸡窝头。
黑灯瞎火,萤火点点,他为大家直播夜晚的萤火虫,哪知屏幕突然震荡翻转,他一脚踩空,摔到坑里,哀嚎连连。镜头一切,他人已经躺在医院里,肋骨摔断两根,脚背线性骨折。
下一段应该是在国外,他正在买东西,商家说他一共消费了五十万越盾,哪知他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掏出一张五万越盾塞给人家,气得商家暴跳如雷,骂他不识数,两人语言不通,为此掰扯了很久,引来无数人围观。。
接下来还有很多。
比如他开车开到沟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出来。
冬天零下十几度,房车的水箱冻住了,他没水用。
开国道上被一群牦牛拦住去路,耽误了行程。
夜晚行车偶遇老虎,被老虎拍窗,吓得不敢动。
国外自驾,车窗被砸,行李被偷。
在国外的民宿里煮饭,烟雾太大引来消防,被罚了几百欧元。
还是在国外,路遇一个老太太,两人语言不通,但比手划脚相谈甚欢,他以为人家想和他当忘年交,结果人家想泡他,吓得他连夜跑路。
视频来到结尾,他举着Gopro带着粉丝在大草原闲逛,路遇一条小河,他不知河水深浅,不敢冒然前进,只能绕到一旁踩着一根粗大的枯木过河。
哪知这枯木是根朽木,他踩了没两脚,啪地一下猝然断裂,他整个人哗啦一下摔河里,摔成一只落汤鸡。
好在,河水不深,只到他胸口。
弹幕和评论区充满了网友的爆笑留言。
东方不亮西方亮,沙雕啥样他啥样。
他用自己的倒霉,换来网友一瞬的快乐。
白承夕才哭完,就被这视频逗了个四仰八叉。
段泝舟木着一张脸看她笑,见她点击重播,立马一把抢回手机:“看一遍就行了。”
白承夕揉了揉笑痛的腮帮子,伸手去抢手机:“再给我看一遍,我回头用自己的号给你一键三连。”
她郑重宣布,这个比春晚好看!
“这又不是我剪的,不准一键三连!”段泝舟不为所动,拍开她的爪子,急忙收起手机。
收好后,他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还难过吗?”
听他这么问,白承夕身形一顿,抿了抿唇。
“问你怎么回事你也不说,既然说不出来,那笑一笑,过两天忘掉也行。”
说着,段泝舟起身拍拍衣服,冲她招招手:“河边风大,回去吧。”
白承夕跟着站起来,幽幽看着他。
她以为,这个人是河对岸的风景,要抵达,就要只身走过一条颤颤巍巍的独木桥。
一脚踏上去,是摔个粉身碎骨,还是安全通过,不得而知。
她从来没想过,河水可能并不深,即便摔下去,不过是戏了一场水。
旅途中有这样那样的意外,人生之路也是如此。
她并不是一帆风顺地长到这么大,成长路上也有很多磕磕绊绊。
唯独因为父母的缘故,对感情讳莫如深。
这一瞬间,她好像忽然理解了妈妈的话——
我只是突然间想开了,不再去勉强天长地久。悲欢离合都是人生常态,喜欢的时候尽情去喜欢,不喜欢了离开就行。
“别回去。”白承夕跑了两步越过他,伸手将他拦住。
段泝舟停下脚步,冲她挑了下眉梢,一言不发,那样子仿佛在说“我看你还想干嘛”。
白承夕不再回避,直勾勾地看回去。
明明他看起来也很幼稚,却给了自己太多包容、理解和退让。
而自己呢?
嘴喷八方,却说不出一句我喜欢你,拳脚狠辣,却不敢去拥抱对方。
她才是幼稚的那一个,让对方总是为自己退让。
思及此,白承夕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
“我……”
话到嘴边,卡壳了。
段泝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又来了,这说话说一半的毛病他迟早要好好收拾一顿。
空气陷入沉默,白承夕咬着唇,纠结又无措地看着他,耳朵尖渐渐染上一丝血色。
桃花眼中的悲伤、害怕、茫然悉数散去,倒是多了些含羞带怯的情绪。
段泝舟被她看得胸口一窒,忽然想起那天在会所聚餐时,自己试探出的反应。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一错不错地与那双桃花眼目光交缠,喉头重重滑动一下,嗓子也跟着发紧。
“你……你是不是——”
他快速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手指微微抖动。
他不敢问出口,怕把人吓跑了,又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只能把所有的情感寄托在一双眼中。
白承夕默默回望着那双充满渴望的眸子,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自己,平时嘴那么利索,关键时刻却成了哑巴。
嗓子很干涩,足足沉默了十几秒,她才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我要被你烦死了。”
这话没头没尾,段泝舟努力消化了一阵子,觉得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寒冬腊月里,他只觉得心口好像豁了两个洞,呜呼呜呼地钻着冷风,连四肢百骸都僵硬起来。
那双幽邃的眼眸黯淡了一瞬,闪过一丝释然与妥协。
他松开手,刚要退后一步,手腕却忽地被对方擒住。
纤白柔软的手掌顺着他的腕骨往下,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轻轻一扣,十指交握。
段泝舟脑子一懵,清澈愚蠢地看着眼前人。
白承夕把他的手带到柔软的胸口,双手捧住,垂着睫,瓮声瓮气地说:
“所以我们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