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回安对季大夫人的话丝毫不意外。
他从来就不曾从她身上感受到半分关爱,又何必多此一问。
“二叔放印子钱,你们可曾知晓?”季回安又问道。
季大老爷与季大夫人对视一眼,双双默契道:“不曾。”
季回安颔首,“既如此,二叔所行之事乃他一人之罪。
陛下向来圣明,既父亲母亲都是被蒙在鼓里,且季家也并未从二叔手中得到好处。
他放印子钱没有惠及季家,那么只需一个法子便能保全季家的百年清誉。”
季大老爷一愣:“什么法子?”
季回安薄唇轻启:“除族。”
“只要将二叔除族,那么季家仍旧安然无恙。父亲母亲也不必担忧的夜不能眠。”
他话音未落,季大老爷夫妇又异口同声,激动非常:“不行!”
季回安诧异地看向二人,却见季大夫人眸光闪烁,季大老爷眉头紧锁。
“你二叔与为父是亲兄弟,不过是犯了点事,就要将他除族自保。日后还有谁能敬服我这个一族之长?
相信就算是你祖父在,也断然不会应允。”
季大老爷目光锐利,眼中透露出不容置疑威严。
唇角紧绷,面无表情,姿态强硬,朝着季回安的方向无形地在释放着压迫感。
可季回安神态自若,眉宇间仍旧不见波澜。
甚至嘴角微扬,透露出一丝从容。
就算提及季老太爷,他仍旧不急不躁,淡定说道:“若是祖父还在,二叔想来也不敢如此胆大包天。”
“孽障!怎么与你父亲说话!”季大夫人听了季回安的话,坐不住了。
伸出食指颤抖地指向季回安:“你父亲自任家主以来,兢兢业业,事无大小均处理的妥妥帖帖。
怎地到了你嘴里好像你二叔出事都是你父亲的责任?
而你作为季家的少家主,不过是要求你做件小事,保全族人,你却推三阻四。
我知晓了,你不是不满你二叔犯错,而是不满我们这对做父母的,是也不是?”
季回安听着责备的话,内心平静如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季大老爷虽也气季回安的态度,却没有季大夫人那般激动。
仍旧忍着脾气劝说:“回安,不管如何,此事你必不能袖手旁观。
你祖父对你寄予厚望,他不过驾鹤西去两年,亲生儿子就被论罪甚至流放,亦或是除族。
想必你祖父地下有知也不会好受。”
季大老爷觑着季回安的神色,见他沉思不语,放下心来。
他就知道,但凡提及季老太爷,季回安就没有办法拒绝。
恐怕整个季家捆绑在一起加起来都不如季老太爷在他的心里头重要。
“我可以答应保下二叔。”
此话一出,厅中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缓解,就像是一个濒临溺亡的人,霎时吸取到了新鲜的空气一般。
季五郎适时将茶递给了季大夫人:“母亲,喝口水。”
顺便也替季大老爷,季回安添了茶。
尤其是走到季回安面前时,还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因着旧事,季回安对季五郎季回安总是多了几分包容。
他习字不得法,他便送上古籍名帖。他情窦初开拈花惹草,他便使了手段让他依旧名声洁白。
哪怕是他在准备科举的紧要关头,只要是季五郎的事情,季回安都毫不犹豫。
延医问药,安排差事,包括日后若是娶妻生子。
季回安都愿意帮扶一把,唯独除了季家少主之位。
那是他祖父亲手交到他手中,绝无可能让出去!
面对季五郎的问候,他面色缓和,点头致意。
季五郎对着季回安鞠躬,朗声说道:“还未贺哥哥生辰之喜。”
话落,倏地,正厅中如坠冰窖。
好似如同万千冰棱子朝着季回安射来。
冰窖中铺天盖地涌入了刺骨的水,冻的人瑟瑟发抖。
‘砰’地一声,季大夫人放下了茶盏,每个字像是冰珠般从唇间滑落。
“康儿,你魔怔了。什么晦气的日子也特地拿出来庆贺。”
季五郎就好像是突然顿悟,就像是个犯错的孩子般,站在大厅中央,尴尬的手足无措。
还不住地对着季回安歉意道:“大哥,我,我不是有意的。”
季大老爷也来打圆场:“好了好了。”
“回安,你别介意。你母亲是太过伤心你外祖父的辞世。”
季回安不言不语,心中嗤笑,是啊已经伤心了二十多年了,还无法释怀。
可也不曾见她年年清明重阳多替过世几十年的老父亲多上一炷香呢。
季大老爷见季回安垂着眸子,还当他神情低落,想着就算是与自己不亲近,好歹也是自己儿子。
便转移话题:“对了,陛下特意将你留下,可曾交代了什么?”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昭明帝过问老二放印子钱的事情。
季回安抬起眼帘,不辨喜怒。
从袖口中抽出一轴画卷递给仍旧站在中间的季五郎。
“此乃南山先生大作,陛下想着外祖父最喜南山先生。特意赐下,交予母亲。
望母亲能供奉于外祖父的牌位前。”
“画我替母亲拿回来了,话也替陛下带到了。若是无事,便先退下了。”
季回安说完,并不看任何一人,转身,利落地跨步而出。
出了院门,抬头看向天际,天色尚早。
“金禄,备车去桃源居。”
金禄一愣,天边乌云压顶,暗沉沉像是要落雪的模样。他还以为回府了就不出去了。
便匆匆往清风阁跑,让人将东西备齐,车驾套好。
这边季大老爷狐疑接过季五郎手中的画,瞧了几眼。
眸中皆是怀疑之色:“夫人,我曾听你说起过。这幅《渔樵耕读》好似你已经寻了多年。
没想到竟然被陛下捷足先登。”
季大夫人连一丝眼风都不愿给那幅画。
“我早已不喜欢南山先生的画作了。”脸上的嫌恶之情不像是作假。
可季大老爷放下画作,理了理衣袍。
一副儒雅又温和的模样道:“听闻荷娘近日感了风寒,我且去看看。
夫人不必等我,今晚歇在荷娘院子里。”
话毕,犀利的眼眸又扫了季大夫人两眼,直到季大夫人被看的心中慌乱,强自镇定。
季大老爷走后,季大夫人抄起一旁的画作就动手撕了起来。
季五郎拦都来不见,眼睁睁看着那幅御赐的,价值连城的大作化为碎屑。
季大夫人嘴里一直大骂:“贱人!贱人!”
骂的是荷姨娘亦或是旁人,季五郎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