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自然是听出来男人的吃味,她更加无语。
一把年纪了,还情情爱爱呢?都当阿翁的人了,也不害臊!
苏氏端坐在茵席之上,绝美的容颜此刻却如幽月般清冷,朱唇轻启,缓声道:“世人皆言英王狂傲不羁,目空一切,然依我之见,事实绝非如此。
想当年,他尚值青春年少之际,便已声名鹊起,于疆场之上抗击匈奴,屡建奇功。
不仅如此,据我所知,他在其所属封地内,毅然决然地减免了穷苦人家的赋税,大力兴修水利工程,正因如此,深得当地百姓的衷心拥戴与敬爱。”
夸完英王,苏氏接着道:“至于他平日里对他人爱搭不理,不过是因其不愿与那些蝇营狗苟之人沆瀣一气罢了。”
听到此处,谢司徒不禁凝睇着妻子那如花似玉的面庞,心中却难以抑制地泛起阵阵酸楚之意。
年少成名、屡建奇功、百姓拥戴、不同流俗......这些话无一不是溢美之词啊!
英王当真如此完美无缺吗?
细想一下,还真是。
谢司徒像是赌气般,迅速抬起手,一把拿过案上的一盏茶,仰起头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苏氏继续娓娓道来:“当今士族子弟,其中多数皆是徒有其表的酒囊饭袋。那些纨绔子弟终日沉溺于祖辈所积攒下来的荣华富贵之中,养尊处优,身娇体弱,不堪一击。
一旦遭遇外敌入侵,他们只知抱头鼠窜,从未将国家和民众的安危放在心上。而英王最为厌恶的,正是这般毫无担当、自私自利之辈。故而,他才不屑与那些士族子弟有所往来。”
准确来讲,英王只是对于那些毫无用处的废物厌恶,然,若是遇到真正值得敬重之人,他也绝对不会吝啬自己的尊重。
好比有人主动向他打招呼,无论对方地位高低贵贱,他都会予以回应,只不过态度稍微显得有些高冷罢了。
谢司徒跪坐在茵席上,漫不经心地把玩起手中的彩釉莲花茶杯,目光深深,却时不时地朝着妻子身上瞟去,那眼神里似乎还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意味。
苏氏见状,不由得在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终于忍无可忍,冷冷开口道:“我说你成日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英王与大郎年纪相仿,论辈分可是你儿子那一辈儿的。我不过就是随口夸赞了他一句而已,你至于这般耿耿于怀吗?”
听到此言,谢司徒那张原本还算镇定自若的老脸瞬间泛起一抹红,他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结结巴巴反驳道:“咳咳咳......谁、谁说我吃味了?我可没有!”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确实是见不得妻子夸赞别的男人。
他满心希望妻子的目光能时刻都停留在自己身上,若听到妻子对其他男子赞不绝口,他的心里就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卿卿都未曾如此夸奖过他呢!
不过,这种小心思,打死绝不会承认的。
苏氏懒得拆穿他,只道:“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都不惑之年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
谢司徒听后慢悠悠抬起手,缓缓摸了摸自己的脸庞,他忍着让仆人取来铜镜一探究竟的冲动,暗自思忖:难道自己真的已经老了吗?卿卿是否也会嫌弃他的衰老呢?
自己原就比卿卿年长了不少岁数,岁月不饶人,如今他或许早已不复当年的英俊模样......
思及此,谢司徒不禁有些黯然。
然,当他转动眼眸,目光落在苏氏那娇美而又清冷的面庞上时,心中却涌起一股磅礴的爱意,昭示着他的灵魂并未枯老。
苏氏的容颜依旧如当初他们初见时那般美丽,岁月似乎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她的肌肤依然白皙细腻,宛如羊脂玉般温润光滑;眉眼之间更是透着一种独特的韵味,让人难以忘怀。
谢司徒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允儿时,她身着一身奇异服饰,不通人言,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却犹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一般,熠熠生辉,似能勾人心魄。
当时,他还曾误以为她是从山间走出的精怪呢!
回想起过往,谢司徒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这笑容如同春日里和煦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紧接着,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悄悄挪动身体,靠近苏氏,伸出双臂,毫不客气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喃喃道:“谁不着调了?为夫只是爱你爱得深沉罢了。”
在苏氏毫无防备之际,谢司徒迅速俯下身去,在她脸颊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苏氏瞬间愣住了,旋即被他弄得没脾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谢归远还是这性子,常常好端端坐着,忽地就心血来潮,抱住她一通乱亲,色胚!
见妻子并不搭理自己,甚至隐隐流露出些许嫌弃之意,谢司徒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足够不要脸,就能抱得美人归。
男人轻柔揽着身旁之人,寻思着各种话题,试图与妻子能够多说上几句话。
然,无论他如何努力,苏氏却始终表现得十分冷淡,就好像哪怕天塌下来,她依旧会保持着那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的神情一般。
即便如此,谢司徒也并未感到气馁,反而说得越发兴起。
“卿卿,依你之见,你是颇为看好英王了?”谢司徒问道。
苏氏听闻此言,微微抬眼,语气平淡地道:“英王乃是大晋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我对其心怀敬意,仅仅只是钦佩他为大晋所立下的赫赫战功罢了。”
听到妻子这番回答,谢司徒不禁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他方才缓缓开口说道:“诚然,如你所言,英王的确堪称新一代中的翘楚人物。无论是文才还是武略,皆可谓出类拔萃,实乃能文能武之士。”
说到此处,谢司徒心中暗自思忖,自家大郎虽说文采最为出众,可终究未曾踏上过战场;而二郎虽武艺高强,但其文采方面却是稍显逊色。
相比之下,英王当真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令人赞叹不已。
想到这里,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对英王生出几分赞赏之情来。
同时,谢司徒心中又不免好奇起来,这英王如今已二十有五,却迟迟不见他对任何女子表现出兴趣,真不知这位年轻有为的王爷究竟喜欢何种类型的女郎呢?
等等,先前在那钟山之上,英王出手,勒令庾五郎和萧三郎即刻停止争斗,而在今日,英王又派人来赠送物资给谢氏帮助流民。
这是何缘故?
谢司徒不禁心生疑惑。
这两次阿鸾都在......
难道说,英王是瞧上了阿鸾不成?
思及此处,他便将自己心中所想告知了苏氏,然,苏氏闻听此言却是摇头否认:“你怕是想得太多了。”
虽说阿鸾的确出落得十分出众,可英王并非那种贪恋女色之人。
谢司徒对此却不以为然,反而异常笃定道:“依我看,他必定是对咱阿鸾存有别样心思!”
在这位疼爱女儿的老父亲眼中,卿卿与他所生的掌上明珠,就是这世间最为出色的女郎,即便是比起那些金枝玉叶的公主们来也是毫不逊色。
如此佳人,英王若能钟情于她倒也实属正常。
苏氏见谢司徒这般犹如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般地夸赞自家女儿,一时之间只觉有些无语,遂又道:“你方才不还因我夸赞英王而吃味吗?”
被妻子一语戳破心事的谢司徒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只得讪讪笑道:“呃......那个,为夫可不是在吃英王的醋,我不过是听到卿卿那般称赞他,却未曾夸赞于我,故而心里面觉得有些不好受罢了......”
他心有失落,只因苏氏待旁人皆冷淡却不失和气与礼貌,面对他时,却唯有淡漠与疏离。
这般态度,令爱她如命的自己心有郁结,痛苦不堪。
苏氏不愿多费口舌搭理他,只是随口道:“行了,莫要再胡思乱想了,英王不过是心地善良而已。”
谢司徒并未回应苏氏的话语,心中却是异常坚定地认为,英王定是对自家女儿有着些许与众不同的关注。
或许,应该寻个合适的时机试探一番,倘若真能得到如此出色的子婿,那也未尝不可!
......
翌日。
谢钟情继续与阿母一起是西市口施粥,她眼尖瞧见,今日旁边也新搭了几个棚,一问才原是谯国桓氏的。
谯国桓氏?
没过多久,谢钟情就看到桓瑚一身华服,妆容精致,满头珠翠,领着一群家仆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目光看向那些脏污的流民乞儿时,眼中流露出嫌弃,忙不迭用帕子掩住口鼻。
随后桓瑚也注意到了谢氏那边的谢钟情,但仅仅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后迅速地把脑袋转了回去。
谢钟情凭借着对她表情的细微捕捉,暗自揣测桓瑚此时八成是冷哼了一声。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就在前年重阳节时,在钟山上,桓氏和庾氏的两位女郎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她闲话,却不巧被谢钟情当场撞破,让她们在众人面前出尽了丑,颜面扫地。
想必直到如今,桓瑚心里仍然为此事愤愤不平,气闷不已呢。
那又怎样?
桓瑚即便心中恼怒万分,谅她也绝不敢轻易对谢钟情动手。
今日西市颇为热闹非凡,除了新增设的桓氏粥棚之外,还有来自其他世家大族的粥棚,兰陵萧氏、琅琊王氏、清河崔氏以及弘农杨氏等等,这些名门望族纷纷参与其中,与谢氏一同施粥赈济灾民。
有了这么多家族齐心协力,共同伸出援手,无疑大大减轻了谢氏一家独自承担的压力。
兰陵萧氏来了萧妤和萧戟兄妹俩,萧妤一瞧见谢钟情便欢喜来寻她,“钟情,我就知晓有你!”
萧妤身后是沉默寡言的萧戟,他见到谢钟情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谢钟情也回以颔首。
萧妤见到谢钟情很开心,拉着的手说了好些话。
桓瑚在自家那边的屋棚下端坐着,面前燃烧的炉火,瞧见了谢钟情三人,不由撇撇嘴。
萧妤与谢钟情之间的寒暄并未持续太久,原因无他,只因萧妤的目光忽地捕捉到了王五郎的身影。
于是乎,她满脸欣喜地抛下了身旁的好友,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鸟般,迫不及待朝着未婚夫奔去,徒留身后的空间给了三兄和谢钟情二人。
而向来不解风情的萧戟,一如既往地辜负了小妹的一片好意。
他面对着眼前素衣娇俏的谢钟情,竟是沉默不语,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最终都还是咽了回去。
犹豫再三之后,才从嘴里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来:“谢女郎,时辰不早了,在下先失陪了。”
话音未落,人已匆匆离开,留下谢钟情独自站在那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瞧他那似落荒而逃的模样,谢钟情心里发笑。
不过,他说的也对,时辰不早了,市口这边聚集了满满的流民,他们满眼期盼与渴望,眼睛都发绿了。
不能让众人饿肚子等太久,谢钟情与母亲一起给流民分发食物。
谢钟情忙碌了好一阵子,感到有些疲倦,她不由停下手中的活计,将那些工具顺手递给身边的仆人,走到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
她一边轻轻揉着发酸的双臂,一边抬眼打量起四周。
今年前来领取粥食的流民数量明显比往年来得多不少,难道是因今年冬天的降雪太过猛烈所致?
谢钟情不禁在心底暗暗思忖道。
此刻,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仔细端详着那些前来领粥的人们,见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样,头发乱得如同鸟窝般,脸上满是污垢,身上甚至连一件能够遮羞蔽体的衣裳都没有。
看着眼前这番凄惨的景象,谢钟情的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深深的怜悯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