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泠话音一落,院中霎时归于一片寂静。
原本还在偷摸跟小姑娘蛐蛐,“自家师弟今天怎么胆小成这样子”的虞修竹这下也不敢出声了,四个人,八只眼睛,一应直勾勾锁紧了闲坐在罗盘上的女鬼,唯恐自己一个不慎,便错过了她面上的表情。
“喔,那显然啊。”非毒耸肩说了个轻描淡写,苏长泠莫名便在她脸上瞧出来两分“不行大家就都等着死吧”的自暴自弃,“不过它后面具体还能干出些什么,这就不是我能猜到的了。”
“——恶魄行事一向随心所欲,它极有可能上一息还想大开杀戒,下一息就只想找个什么人都没有的地方蹲着。”
“所以你们若非要问我,那我也只能给一句‘见招拆招’。”女鬼摊手,“但这话说了跟没说好像也差不多。”
“——小长泠,你怎么看?”
“我?”苏长泠闻声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口,“我自然是睁着眼睛看。”
“既然大家都猜不出那恶魄下一步的行动,那便索性不猜,左右受那鬼珠的制约,除了那五魄,余下百鬼白日里也出不来。”
“——那还不如趁机把别的正事也一同做了。”少女当机立断,转头看向那边将身子缩得只剩半截脑袋和两只手的姑娘,“程姑娘。”
“哎,师父,在呢在呢。”程映雪应声朝外探了探头,“您有啥吩咐?”
“我记得你那会说过,若有机会,你还想跟沈家做个交易来着。”苏长泠抬指循着某种奇特的节拍,轻轻击打了桌面,“正巧这会晌午刚过,离着黄昏还早。”
“一个下午的时间,够不够你与沈家的人谈完?”
“嗯……好像有点匆忙。”小姑娘拄着下巴认真想了想,“毕竟像这样的人家,正经登门都是需要提前呈递拜帖的——不能说去就去,那样容易教主人家尴尬,于礼不合。”
“不过,徒儿记得,沈家在这造纸坊附近建有一处别苑——沈二公子的身子不好,常年待在那别苑里养病。”
“去别苑拜访,算不上正经登门,咱们今儿若能有机会在那见到沈二公子或是沈夫人、沈老夫人的话,这事倒也能凑合谈一个大概。”
“行,那咱们就先去别苑拜访一趟。”苏长泠颔首,作势起身便要出门,“宋师兄,还得劳烦你去请那老坊主前来帮忙引见引见。”
“诶诶,小意思,小意思,我这就去。”宋常应闻言当场将头点成了蒜捣子,继而像是被火烧屁股一样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少女见状,下意识低头扫了眼桌上的非毒,后者则鼓着脸回给她个无辜又可怜的眼神。
天地良心,打从那日“扮”成厉鬼,追着虞修竹满院疯跑过半下午后,她便已过足了那想把小孩立地吓哭的干瘾——她今天真没刻意吓唬孩子!
……行吧,那看来可能是他们太素宫祖传胆小。
苏长泠如是腹诽,一面把罗盘连同非毒一起收回了袖中。
那边厢,宋常应已然找上了造纸坊坊主,并简单表达了下几人想去沈家别苑拜会下主家的意思。
老坊主听罢他们的请求,当即大喜过望地安排伙计备好了车马——早先这位小宋道长刚下山时,他便有意想请他去看看自家常年缠绵于病榻的二公子。
奈何当日坊中闹鬼一事实在闹腾得太过厉害,人心惶惶之下,宋常应一人处理起来,又不免分身乏术,一来二去,竟就将这事拖到了今日。
木质的车轮吱吱嘎嘎,碾过小路,带起三两粒碎而微的细小石砾。
道两旁的林木不紧不慢地向后退去,苏长泠看着那车窗外的半凉秋景,只觉这马车赶起路来,果然不如她平日御剑飞行来得痛快。
好在那沈家别苑离着纸坊确乎没有多少路程,四人只在那马车上听着车轱辘吱悠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在不远处瞧见了那别苑的轮廓。
得益于有那纸坊的老坊主陪伴在侧,众人没费多少功夫,便在别苑婢子们的指引下入得了别苑前堂。
——门两边的木窗上挂着两席还未撤下去的细编苇帘,主座后的竹制屏风内雕镂着山中云鹤,案子边的小铜炉里燃着一线幽幽沉香。
内门匾上泼墨飞白着“怡然自乐”,墙上悬着的那幅扇面上又画着株攀崖而生的松。
小茶桌上摆着的净色天青冰裂细瓷瓶里没插什么奇花异草,只松落落斜搭着两片山中初染了红的枫。
不同于程家大院的富丽堂皇,沈家别苑前堂内装饰得既显清雅又不失大气。
——甚至还隐隐有那么两分说不出的道韵。
宋常应等人落座后暗暗打量着那屋内装潢,心中亦不由感叹那位常年居住在此地的沈二公子,还真有几分与常人不同的别样眼光。
就是不知道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
众人想着转目望向坊主,后者见此忙拱手陪出个笑来:“仙长见谅,小人已着人前去请了公子,只是我家公子常年体弱,平日甚少外出见人——这会许还不曾收拾好仪容。”
“是以,还请几位仙长稍等片刻——先尝尝我沈府今年新得的上好松萝。”
“沈坊主多虑了,此番我等本就是贸然来访,要少待公子一时半刻,原也是应该的。”宋常应端着那副“世外高人”的架子,含笑说了句场面话,遂捧起茶盏,浅尝了口婢子们送上来的茶。
入口的茶汤清爽甘洌,让人咂起嘴来,犹觉口有余香。
小半盏茶汤下肚,平素便爱喝茶的藏青袍子小道士登时亮起了一双眼睛。
正当他想问问那老坊主沈家是从何处得来的这好茶,离开前他也想去买点回山孝敬师父之时,屋外却忽传来阵车轮行过的辘辘细响。
众人循着那动静转头朝屋外望去,便见一护卫垂头推着张样式精巧的桐木素舆,自门外缓步而来。
——而端坐在那素舆上,身形清瘦的病弱少年,正是传闻中沈家那位常年缠绵病榻、“命不久矣”了的沈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