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当场轰出大殿,回到府上又被回过神的魏忠贤好一番警告。
明朝首辅顾秉谦这两天过得极不舒服。
刚刚听闻午门外的大臣被魏忠贤吓得散去,紧接着又听说皇帝亲自去了恭王厂灾区,这令顾秉谦大惊不已。
什么时候?这皇帝这么勤政了,这还是那个只会打木工的天启帝?
还没等他想明白,皇帝的天使登门,要求顾秉谦立即进宫面圣。
一路上,顾秉谦想了很多关于流星灾祸的各种托词。
皇帝亲赴灾区,短短一日之间就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原本对皇帝极度失望的中间派官员也慢慢倒向皇帝。
这种情况下,再提罪已诏的事情那是自寻死路。
“吱―――”
交泰殿的侍卫推开大门,老迈的顾秉谦低着头走了进去。
要说明朝也真是搞笑,这个朝代完全没有退休制度,只要官员能干,愿意干,可以一直干到死在岗位上。
这老顾头今年已经七十六了,可人老心不老,仍死死抓住权柄,甚至不惜自污投在魏老狗的门下。
顾秉谦惊讶地发现,皇帝陛下竟然在御案前批改奏……
这简直惊掉了他的眼珠子―――以懒汉木匠闻名的天启皇帝,竟然在批改奏折??
顾秉谦转头看了看天边的太阳,想确认一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了。
“吾皇万岁万万岁!”
行完三跪九叩之后,顾秉谦见陛下仍未抬头,紧张地看着皇帝身边的魏老狗,想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些答案!
良久,朱由校批完奏折,抬头很是不悦地看了顾秉谦一眼。
“朕这两天批改奏折,发现十之八九都是些无病呻吟。更多的是不知所云,洋洋洒洒写了半天,到最后连屁都不是!”
“大明朝高官厚禄地养着你们,你们就这样为大明出力!?那朕要你们何用!!”
说罢,朱由校随手丢给顾秉谦几份奏折。
顾秉谦急忙俯身去捡,迅速地看了一上奏折上的内容:臣浙江巡抚潘汝祯顿首百跪。四月,杭州府下雨七场,累计九分。祝吾皇安康!
顾秉谦急忙翻看了其余奏折,基本是这种马屁兼表忠的奏折。
去你大爷的!!
朱由校耐着性子批改了两天的奏折,却发现效率极低,时间都被这种马屁奏折浪费了!
上行必下效!!
顾秉谦身为首辅,筛选奏折是他的份内之事,可他竟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着实令朱由校火冒三丈!!
顾秉谦急忙跪下认错,神情慌乱!!
朱由校瞟了一眼顾秉谦,缓缓道:“你贵为内阁首辅,朕希望你尽忠职守。”
忽然,朱由校起身走到顾秉谦身边,道:“平身吧!!”
“谢陛下!!”
顾秉谦被朱由校给弄蒙了:这打一巴掌又给颗枣,是什么意思!
朱由校盯着顾秉谦,“这两天朕看了户部的历年收支,心中甚是焦虑啊!!天启五年岁入三百六十万两,田赋收入米麦二千六百万石,军屯收粮四百万石。”
“可单单一个辽东战事,便要支出天量的辽饷,还有你们的俸禄支银,赈灾救济所需,你做为首辅,难道没考虑过开源节流吗??”
顾秉谦闻言,刚站起身没两分钟的他又跪了下去:“臣顾秉谦万死,望陛下责罚!!”
朱由校没好气道:“如果责罚你,可以省出千万银两,那朕一点也不心疼。别扯这些没用的了,给朕参谋参谋!”
顾秉谦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这可是送命题啊!!
作为首辅,他岂能不知道大明早就是个空壳子,可那又怎么样?
我老顾撕下老脸放在地上被人踩,难道是我变态吗?
还不是为了钱!
千里做官只为钱,难不成真为了伸张正义,开玩笑?
顾秉谦跪在地上,眼睛不断地瞟向魏忠贤,希望这个时候他能帮帮腔。
这开源节流的法子谁都知道,可谁又敢说??
说出来,不想活了??
朱由校见老货死活不开口,冷哼一声,重新坐回御座又埋头批改起奏折来。
“先生为饱学之士,必能为我大明想出良方,朕就坐等你的回复!”
此话一出,顾秉谦浑身颤抖起来。
这陛下,看架势非要让自己开口啊!!
一个皇朝其实和一个家庭也没什么两样。
家庭成员努力干活,创造财富。
人人节俭用心,储蓄财富。
无非是开源,节流或者双管齐下。
顾秉谦的脑筋在飞速的运转:节流??
裁撤冗员,减少官员俸禄。
这建议如果由自己提出来,那就成了百官公敌,还想不想混了?
提高田赋,多征辽饷??
那不是把农民往死里逼,逼着他们造反上梁山吗?
这话要是说了,到时候会被陛下和百官撕成碎片!
开征矿税、商税和海税??
想都不要想,好不容易忽悠泰昌皇帝停征了矿税、商税,哪里能恢复回来。
那些江南士绅可不是好惹的!
士绅们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这个群体可是出了一大批朝堂官员的,更何况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难办啊!!
可陛下这架势,今天他顾秉谦要是不说个一二三,那就别想出大殿了。
思考良久,顾秉谦道:“臣思虑良久,觉得应该裁撤掉驿站马行!”
朱由检“喔”了一声,抬头望着顾秉谦!
顾秉谦理顺了思路道:“大明驿站制度运转数百年,近年呈臃肿无效之象,一个小小的驿站叠床架屋,竟然有数十人之多。十者其一在真正干活,其他的人都是混饭吃的家伙。”
“臣刚才估计了一下,撤掉一些无用的驿站,每年可以节约出八十多万两白银。臣殚精竭虑,望陛下明察!!”
朱由校轻轻的摇了摇头,虽然他不知道李自成就是因为裁撤驿站导致失业造反的,但他天然地觉得,一年才节约八十万,却要裁掉几万底层干活的人。
这几万人突然没了饭碗,恐怕会生事端啊!
这是朱由校不能接受的。
老子是想搞士绅,才不想搞穷鬼呢!
你个顾老头给我打太极是吧!
朱由校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也不想再和这老狗绕圈子了。
“朕想重开矿税、商税,不知道顾大人有何想法!!”
“果然来了!”
顾秉谦暗叫一声,他在朝堂混了几十年,没两把是刷子是爬不到首辅高位的。
其实朱由校刚才一试探,顾秉谦就知道陛下会说到这件事情上来。
“陛下,万万不可啊!!”
顾秉谦衡量轻重,还是决定反对皇帝的这个提议,“陛下,历朝历代,凡是开明盛世的王朝,都是与民休息,藏富于民的。朝廷万万不能与民争利啊!!”
顾秉谦激动地说道:“征收矿税、商税会损害商人的利益,让他们不敢再进行商业活动,会导致物流堵塞,货物奇缺,进而影响百姓生活。”
“再者,征收矿税、商税,朝廷并无一定之规,全由税吏自由把握。这样很容易让税吏放肆大胆,借机勒索商人滋生腐败。征收矿税、商税,实非利民之举!望陛下明察!”
朱由校听罢,似笑非笑地盯着旁边的魏忠贤。
魏老狗气得脸色发青:这顾秉谦暗戳戳的点我呢!
大明并无明文的矿税、商税收定之法。
这些收矿税、商税的人基本是魏忠贤的手下。
这顾老狗为了脱身,竟然拉自己下水,着实可恨!
但是陛下的神情更是耐人寻味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是怎么回事?
魏忠贤猛地走近顾秉谦,喝骂道:“顾大人,征收矿税、商税就是与民争利!那我倒是要问问了,天启初年,田赋不过十抽一,可到了天启五年,已然达到了五抽一。顾大人口口声声说不与民争利,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商人是人,难道农民就不是人了吗??”
“农民全年无休,土里刨食,一年能赚几个子?那些商人不事生产,低买高卖,灾年时囤积居奇,赚得满嘴流油。不征这些肥猪的税,反而要加税到活不下去的农民身上,这是何道理?”
顾秉谦一时哑口无言:有些事情,不上台面没有三两重,加征田赋,还不是因为农民好欺负嘛!但这话哪里说得出口。
“臣年老体迈,老眼昏花,恳乞致仕!”
顾秉谦知道躲不过去,只能以退以进,以求自保!
“哈哈哈!”
朱由校忽然笑道:“朕看顾大人还可以再战几年嘛!不着急!”
“来人!”
侍卫闻声而动,“好生侍候着顾大人,送他去内阁值班室清醒清醒,朕有的是时间,顾大人,一天想不出来,不打紧,一个月想不出来,也不打紧!哪怕想一年也想不出来也无所谓,宫里这么大,多养你一个人也不是问题!!”
顾秉谦闻言,脸色煞白――――妈的,这皇帝不按套路出牌啊。
这是软禁自己吗?
不,顾秉谦忽然明白了,陛下这是借自己的口,给重开矿商税放出风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