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晚风习习。
宁竹鸣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地侧眸看云容。
斜阳疏疏落在她莹白透亮的脸上,蝶翼般的长睫颤动,荡开了模糊的光影,眉眼弯弯,徜徉着一种醉人的弧度。
宁竹鸣眼波略移,目光从她嫣红微启的唇瓣淡淡扫过,喉结滚动了下,回首见云中院已近在眼前,想到那还等候在书房的差使,他心内浅叹,温声说了句,“我有事先去书房,你方才受了惊吓,好生休息下。”
云容犹豫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
听他继续说道,“不过,你也无需担心,今日之事往后不会再发生,一切有我。”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容抬眼望去,见他深邃清澈的眸中似有暗流涌动。
她别过脸,抿了抿唇,对他意味不明的话语无端生出一丝惶恐,但又本能不想深究。
云容仓皇退后几步,垂眸欠身道,“多谢公子。”
[清醒哥这该死的温柔真的很讨厌。]
宁竹鸣微微皱眉,“你我之间,往后不用言谢。”
“啊?”云容有些惊讶。
[清醒哥难道是想来点实惠的?]
云容捂住荷包警惕道,“公子,奴婢可没银子。”
宁竹鸣下意识看向她,见她似乎连耳边散落的鬓发都述说着舍不得,他额头青筋跳了跳,“本公子像是爱财之人?”
[你不爱财的话,敢不敢将我那一千两借条作废?]
云容心内腹诽,面上一派奉承,
“公子自然不是。公子志存高远,非凡俗之人,岂会囿于黄白之物,是奴婢心胸狭隘,以俗眼观公子,还请公子莫要和奴婢计较。”
“你倒是可以去茶楼说书。”宁竹鸣淡淡说道。
云容顺杆爬,“论眼光独到,非公子莫属。”
宁竹鸣漆黑的眸子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本公子深以为然。”
云容沉吟不语。
[呵呵。你眼光确实独到,不然之前也不会看上赵惜月这朵白莲花。]
宁竹鸣细思之下知她是在反讽自己,袖中的拳头握了又松,心像沾了雨水般潮湿又不爽利。
此时,宁一近身抱拳,语带催促,“公子,宁远正在书房等您,似是有急事。”
宁竹鸣听完未语,视线掠过云容,冷眼看宁一,缓缓开口,“旺财失踪一事你难辞其咎,三日之内罚抄完‘院中守则’百遍。”
宁一微微瞠目,愣住了。
还以为公子忘了要罚他呢?
怎么又突然想起来了?可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没毛病啊,公子真是越来越难理解了。
唉,这罚抄守则还不如打板子呢?
宁一耷拉着脑袋,垂首回道,“是,公子。”
[这怎么能怪宁一呢,我想出去谁能拦得住啊!]
云容愧疚心作祟,出口劝道,“公子,旺财失踪并非宁一之过。您想,旺财它聪明灵活又跑得甚快,宁一很难看住它,您说是吧?”
“嗯,有道理。”宁竹鸣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随即转视宁一,冷声道,“那就加罚二十大板,也好长长记性。去吧,自行去领罚。”
话落,甩袖大步离去。
[what?]
云容一脸问号。
[既然有道理不是应该不罚吗,怎么还加罚?这是什么霸王逻辑?]
[我刚才一定是瞎了眼才觉得清醒哥变温柔了,这一下就变回原形。]
云容龇着牙,冲宁竹鸣的背影挥了挥拳,转头对宁一干笑两声,“抱歉,宁一。我没料到公子竟如此蛮横不讲理。”
宁一叹了口气,这下倒是齐全了,板子也要挨了。
他苦笑道,“无妨,原也是我没照顾好旺财。公子对旺财情深义重,这样的惩罚委实不算什么。”
云容闻言来了兴致,“怎么情深义重,你具体说说?”
[哈哈,柳沐瑶还让我打听,这有啥好打听的,明眼人一看就懂啊。]
[这银子还不手到擒来。]
宁竹鸣脚步一顿,眉心跳了跳,不知柳沐瑶又在折腾什么?
他暂且压下思绪,箭步朝书房走去。
想到李德特意交代过不可提公子让丰乐楼收犬一事,宁一思忖了下,说道,
“旺财失踪那几天,公子不眠不休地找它,几乎是找遍了大半个京城。”
宁二挠挠头,补充道,“是啊。那几天公子脾气还特别不好,听说还训斥了李管事,搞得院中都人心惶惶。我和宁一从七岁起就跟着公子,至今过去十一年,可从未见过他那样。”
“你说得不对。”宁一反驳道,“夫人过世那时公子也是如此。”
宁二点了点头,
“嗯,夫人过世那会,公子是整宿整宿不吃不睡。老爷和老夫人都不待见公子,冷眼看他自生自灭,现夫人更是言语上侮辱公子,说他是贱骨......话太难听,还是不说为好。
“夫人出殡那天,府上都无人送葬,除了咱们云中院的人,还有范叔和秦嬷嬷他们。公子双手紧抓着夫人的棺椁硬是不肯让夫人下葬,抓得那十指都血肉模糊,我都看不下去。后面范叔不得已才将公子打晕......”
宁二还在说着,宁一踢了踢他腿,“要你多话。”
宁二悻悻道,“云容又不是外人。”
云容听完,愤怒、震撼、惊愕、难过等各种情绪尽数齐聚心头,最后化成一缕疼惜。
她虽猜到宁竹鸣童年悲惨,可没想到竟如此悲惨,这些痛苦的经历对他来说无疑是刻骨铭心的。
这样的伤痛,可能穷极一生都无法治愈。
这也造就他外表坚强、冷漠,内心却无比渴望爱。
宁竹鸣并不知道他们正在议论自己,他很快来到书房,守在门外的宁远冲他轻轻颔首。
房内正在喝茶的小内侍听到声音,忙放下杯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迎上前恭敬奉上,“宁都候,梁总管嘱咐小的务必亲自将此密函交到您手上。”
宁竹鸣微微屈身接过,“多谢。让公公久等。”
“宁都候客气。密函既已送到,那小的就告辞了。”
小内侍笑着欠身抱拳,揉了揉滚圆的肚子,又偷瞄了眼躺在袖中两锭沉甸甸的银子,他走了几步,回头随意说道,
“小的听梁总管偶尔提及,陛下于文试持有疑虑之心。不过,也可能是小的听岔了,宁都候权当小的胡言乱语吧。”
宁竹鸣点头道谢。
只见那小内侍走到书房门口,纵身一跃,几个瞬间人影便已消失不见。
宁远左顾右看后才关上门,待他转身时,见自家公子攥着密函喜忧参半,他脱口喊了声,“公子——”
宁竹鸣收好密函,抬眸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问道,“你跟踪那人可有发现?”
“小的见那书生进了百花楼,小的跟到那里便未进去,因小的察觉那四周潜伏着高手,武艺在小的之上,估摸和阿九不相上下。”宁远躬身说道。
“百花楼?听着有些耳熟。”
“公子可知那采春楼?那百花楼正是在其对面,不过和采春楼不一样的是,它并非属于教坊司管理,背后的东家估摸来头不小。”
宁竹鸣扣了扣书案,目光沉沉,半晌才道,“嗯,此事本公子另作安排。眼下先解决许济舟一事。”
宁远回道,“公子放心,一切依计进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