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九注意到,被拉出来的几个营基本都是他们这几批被抓来的壮丁,如此,炮灰的味道就很浓了。
渡口没有船只,甚至连个竹筏子都没有,所有人面对着滚滚河水,面色苍白。
而对面的魏军已经严阵以待,河滩上早就布满了鹿角丫杈、地刺渔网、暗桩,其后的山坡上更是箭楼暗堡林立。
毛之用的意图很明显,这些被抓的新丁自然是要趟地刺、消耗对手弩箭的。
些许用途,要用几千人的性命去填,其心可诛。
可是没办法,经历过北胜关大战的郑九,早就看明白了很多事情,某些人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目的,都能把汾阳王推出去当炮灰,流民草芥又算什么?
也有郑九想不明白的,周魏交战,为什么选择含山县做战场?
这个边陲小县山地多,又有河流,很难进行大范围、大纵深作战。
但至少在今日,郑九确认了一个问题,毛之用一系列的疯狂举动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实实在在的在为攻击大魏做准备。
莫说郑九想不明白,就是远在永安城的大周皇帝李戴士也想不明白,这是新拜封的三军统帅薛临岳和几位仙师共同定下来的策略,无人敢质疑,就连一向比较跋扈的五皇子李希也一声不吭。
公开的说法是,东北方向四郡,盘龙山几乎占了一半的面积,那是龙兴之地,有仙人大能坐镇,动不得刀兵。
中东部的大莽山自西北向东南斜贯,是周魏两国的界山,因山势高耸陡峭,也难以开辟大规模的战场,而且西高东低的地形并不利于大周国行军,特别是军粮辎重很难翻越高山。
只有在东南方向选择战场,这里平原丘陵交错,两国边界延绵八百多里,有一小半以汾阳河为界,可至少还有一大半适合行军作战。
但谁也没想到,薛临岳放弃了汾阳河向东掉头的河谷,把战场选择在了山地丘陵占九成的含山县。
不管明白还是不明白,都不能改变大家做炮灰的命运。
郑九不动声色的靠近了王九,名字居然很邪性的一样,这让他感到麻烦。
“待会儿打起来,你跟紧我。”郑九小声说。
王九下意识的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她知道郑九跟冯启年相熟,可除了冯启年之外,她没有跟任何人正式说过话,因为不仅要女扮男装,还要装哑巴,只为活命。
“冯启年说,让我们互相照应。”郑九只能进一步解释,很麻烦。
王九终于点点头,但没敢直视郑九的眼睛。
郑九忽然感到一阵心悸,身后的远方有一道强大的气息急速而来,瞬息便已经到了头顶上方。
抬头仰望,普通人实际上什么也看不到,可郑九却能清晰感知到,这是一名顶级强者,可怕的威压不比那个便宜师父方晓差多少。
但随即,汾阳河对岸几道强大的气息乍现,都是青阳道门的强者,明显要拦截这位自大周腹地而来的强者,毫无疑问,他是萃华宗的高阶修士。
接下来,就算是普通人,也能看到头顶高远的天空中有朵朵云絮无声炸开,就像是绽放的礼花,煞是好看。
郑九再也没想到,地面的凡人炮灰们还没动手,高阶修士却已经率先打起来了。
所有人都仰起脖子看那礼花,伴随着噗噗的闷响,颇有点过年的味道,可突然间咔嚓一声,晴空霹雳,一道极为耀眼的电弧从高空劈落,直接砸在河对岸,山石崩碎,草木与黄土飞溅。
周军多数人都被吓了一哆嗦,而对岸的魏军则是哭爹喊娘,那道闪电不止砸塌了一座箭楼。
轰隆隆,轰隆隆……
身后也传来轰响声,所有人都吃惊的扭头回望,却是大批的床子弩沿着曲折泥泞的山路被推到了河滩边,十多个苦力加两匹骡马伺候一尊床子弩,结果还是有两三尊被摔的四分五裂。
但剩下的也足够了,沿河岸一字排开,共有九尊。
如此笨重的东西,用来攻击对岸?
庄稼汉们是看不懂的,就连带领他们的将佐、老兵也不明所以。
但郑九很快就明白了,从长达近一丈的巨型弩箭的箭尾上,绑着的粗大麻绳便知晓了其用途,这要向河对岸固定渡河的绳索。
巨型长弩前端还有倒钩,看来是经过仓促赶制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高招,实在别出心裁。
但炮灰们跳进河里去送死的命运是无法改变了。
随着三声低沉的短号响过之后,岸上高坡处传来了更为沉闷的鼓点声,郑九知道这是头遍鼓声,应升起战旗、飞龙飞虎旗。
三通鼓响后便会响起进攻的号角,前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在这个过程中,高空的礼花还在一朵朵绽放,时不时的会有粗大的电弧砸落,有砸在对岸的,也有砸在周军所在的河滩上。
井字营运气不错,仅有一次劈落在河边浅水中,粗大的水柱腾空,淤泥乱飞,但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隔壁不远处的刃字营就很倒霉,一道闪电直接劈落在人丛中,也不知道死了多少。
二通鼓声后,床弩发出了咆哮,嘭嘭嘭……九连响,拽着麻绳的长弩呼啸着飞向对岸,有的插在泥土里,有的插在了岩石缝里,还有两支栽进了河中。
很快有人拽着床弩上的麻绳检查结实程度,八根长绳被拽下来两根,总算是有六根成功,如此骚操作居然还成了。
三通鼓毕,进攻的号角随即被吹响,井字营的三十个录被并为六队,每一队都有排头兵,拽着绳索开始渡河。
攻击大魏国的战斗正式打响,与北胜关之战相比,在郑九看来这场战斗更像是儿戏。
在并队时,郑九有意无意的出现在了王九身前,答应过冯启年的事情当然不会忘记,但也仅此而已,一会儿混乱起来,能不能顾得上就难说。
每个人都身背大刀,嘴叼匕首,河道最深处,可以没过人的头顶,接近对岸的浅滩则满是暗桩和渔网,匕首是不可或缺的。
冰冷刺骨的河水让所有心惊胆战的家伙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双手,死死的握紧麻绳,生怕一个抓不住便葬身河底。
很不幸,渡河到了一半,井字营便有一根绳索断了,确切的说是巨弩插在了对岸的软泥里,吃不住劲儿,一个浪头打来,整条绳索上的人们便东倒西歪,随着激流撞向旁边袍泽。
在河岸的高坡上,边军镇守使毛之用正陪着一名黑甲将军俯视整个河滩,河道上十几条横渡的绳索连同上面附着的兵卒如同被草绳串起来的蚂蚱在竭力蠕动。
“都是些流民,只训练了十来天,也算卖力了。”毛之用小心翼翼道。
将军面无表情,看了几眼便把目光投向了上游不远处的河湾下口某处。
那里虽然水流湍急,但河道狭窄,可以架起临时浮桥,大批的府军和边军正沿着河岸上的陡坡急行。
架桥的事儿不用凡人操心,自有仙师出手。
可麻烦的是,若是头顶上仙人的战斗无法短时间结束,就难以压制青阳道门,即便建起浮桥,也会被瞬间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