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里正很生气,大年初一,除了本家子侄,那么多村民竟没一个过来给他拜年的。
明明前几天他们还左一口杨叔,右一口里正的,从他手里拿走了白花花的银子,好家伙,银子一到手就翻脸不认人?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人怎么可以这样现实呢,不厚道啊,要不是他们杨家接济,这些人早就饿死了。
杨里正心里愤愤不平,出来晃悠时却发现有不少人家都在院里编竹篓、竹席。
这个举动很不正常,过年的时候就连女人家都不擅动针线,过年嘛,就该吃吃喝喝的,打打闹闹的。
实在没吃没喝的,那就回床上躺着,反正动得越少,吃得也就越少嘛。
“你们大冬天的编竹席干什么?”他站在篱笆外高声问道。
院里的小伙子名叫罗成,抬头见是杨里正,回道:“过几天要去广城找活干,赶紧备点家当。”
常巧之可跟他们明说过,当背夫可不像在家里,那里都是睡大通铺的,得自己带上被褥。
杨里正也算是见多识广,他好奇地问道:“广城那么远,你一个人认识路吗?”
“咱们这一批要去十多个人呢,都由常家二丫头带队。”
杨里正大惊,“啊?你们是去当背夫,那活可累了,不是一般人能干的。”等于就是拿身体换钱。
罗成手下一顿,“二丫说过了,是很累,但也有不少女人当背夫,咱们大老爷们怎么可能连个娘们不如,反正在家也没事,不如索性去见见世面。”
杨里正本来很生气,觉得常家一个丫头片子,影响力竟然这么大,是不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可转眼又想到这些小伙子辛辛苦苦去当背夫,可不管最后怎么样,杨家都是最终的赢家,不是得到他们的血汗钱,就是得到他们命根子---土地。
立于不败之地的杨里正得意地哼着小曲,这家转转,那家逛逛,村民既恨又怕,偏偏还得仰仗于他,不得不小心陪着笑。
转眼间就到了初八早晨,常巧之已经按照当初登记的名单开始点名,结果应到十八人,实到十五人,“那三人呢?还来不来啦?”
罗成高声回道:“不来了,他们老子娘舍不得儿子受苦。”
常巧之深表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自己孩子成龙成凤,可结果却成了牛马,这心理落差未免太大了,搁谁心里也不好受啊。
常巧之确定了十五人到齐, 便让他们从高到矮排好队,这就准备出发了。
人群中这些小伙子的父母哭得眼圈都红了,那么小就要背井离乡,这一走就跟要饭似的,在外面哪里有家里自在啊,他们吩吩喊道:“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回来种地啊!”
“在外面记得添衣吃饭啊!”
“呜呜呜,怎么就干这个了呢?”
小伙子们则挥手,“爹娘你们回吧,等我过年带钱回来还债。”
“别送了,我们这么多人都在呢,没事的,放心吧。”
也有人拉着常巧之的手嘱咐道:“麻烦你了,若是有啥事就往村里捎个话,也让我们都放心。”
常巧之感觉窝心得很,原来子女远行,做父母的这么担心啊,她都没机会感受过,“放心,都一个村的,我怎么带走,肯定就怎么带回来。”
常巧之带着小伙子们走出好远,那些父母还在依依不舍地紧跟在队伍后面。
“等等我!我也去!”
常巧之回头,发现这人她还认识,是三人组当中的一个,名字很吉利,“钱多多,你老子娘舍得啦?”
“舍得,不舍得的话怎么办,总不能一家老小饿死,我还答应小妹,回来时给她买花戴呢。”
常巧之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一朵艳俗的大红花,竟能流行这么多年,“那行,你跟上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当常巧之带着人转过一道弯后,村民们这才止步。
说起来小伙子们原本的体质其实都不错,只是因为这一段时间吃得少,有些营养不良,勉强才能跟上常巧之的步子。
到了清河镇,常巧之照例去回春堂买了些药,顾大夫还笑她,“他们傻乎乎的,就算被卖了也会帮着数钱。”
“只是有些怕生,说不定过几年个个都成了老油子。”常巧之可是见过不少年纪大的背夫,嘴里动不动就开黄腔,成了油腻猥琐男。
别过了顾大夫,常巧之怕他们饿了,特意带着一行人去了馒头店,让他们吃饱了再上路。
罗成眼睛一亮,“当真是吃饱吗?”
“当然,干背夫这一行的,不怕饭量大,越是吃得多,干得就越多,只吃一小碗饭,能背得动二、三百斤的货吗?”
常巧之更是豪爽道:“只要不吃坏身体,你们吃多少都由我付账。”
常巧之有心理准备,不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嘛,那馒头吃再多能值几个钱?
不过,当店主将吃空的五个大蒸屉搬走,说啥也不上馒头了,“客官,咱们都是小本经营,你们若是继续吃的话,不如先把钱付了,放心,只要钱到位,馒头要多少有多少,管够!”
“我们又不是吃霸王餐,”常巧之豪爽将五两银子拍在桌上,“可以上了吗?”
“好咧,客官,小店还有上好的豆浆,你看要不要?”
“要!光吃馒头多噎得慌啊。”
随着空蒸屉越堆越高,镇上的百姓纷纷围上来,“天哪,这得是饿了多少顿啊?”
“这也太能吃了,谁家养得起啊。”
“怪不得他们要出远门,别说咱们这遭灾了,就是没遭灾,也没这么多粮食给他们吃啊!”
说老实话,常巧之也有些担心,不是担心花多少钱的事,而是吃这么多真得没事吗?别刚出村子就撑死几个,“别吃太撑啊,这玩意泡水就胀啊!”
罗三摸了摸肚子,感觉还能再吃点,但他自己都吃怕了,“不吃了哈,咱们吃半饱就够了!”
众小伙子纷纷意犹未尽地咂巴嘴,“二丫姐,这家的馒头真喧乎,能买上几个在路上吃吗?”
“没问题!不过到了广城,你们不能叫我二丫姐,得改口叫锅头,或是东家。”
“好的,二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