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大手里那本黑账,记载着这些年,齐家财产真正的“流向”。
这些年——
哪些官员受贿,哪些官员徇私。
齐家风光无限时,这本黑账安安静静躺在齐家账房,自然没问题,可齐家这艘船一旦沉了,这本黑账万一落到太子党政敌手中,便是黑白无常手里那索命的钩子。
我瞬间明白孙姨在担忧什么:
“孙姨,齐老大这是在赌,赌赢了,齐家安然无恙,赌输了,他怕会被灭口,死得悄无声息。”
孙姨点点头:
“京城的水,比江南可深得多,拙儿,切记不要把手伸太长。”
“孙姨和你娘都希望,你这辈子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就好。”
“所以,孙姨再给你介绍几位俊秀少年吧。”
这话题转移得太快,害我险些闪了腰。
我伸手,表示打住。
强行拽回主题:
“孙姨,我想抽空去监狱逛逛。”
眼下,李公公等人被关在重刑犯牢房,我尚且不得自由出入。
还得磨着孙姨,得到她首肯。
我对李公公画押的口供,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他隐瞒的部分。
孙姨见我愣是连她半句话都没听进去,恨不得攮我一把,摇摇头:
“得亏我没个闺女,不然生出个闺女像你这么不省心,我半夜都要气得睡不着。”
我本想顶一句嘴:我瞧你睡得挺香。
那些号称为了你的事,操心的整宿整宿睡不着的人,都是道德绑架。
切。
但在孙姨面前,我真不敢犟嘴,得到她首肯后,我决定抽空去一趟牢房。
……。
我前脚才踏进重刑犯监狱,后脚就定住了。
想走来着。
谁好人家把牢房设计成这样?
阴暗、湿冷。
李公公被关押在最里间,我拐进里间时,左边牢房,正关着我最近不太想见到的齐家人。
“沈妹妹。”
我脚下一僵,麻着半边身子往左瞅。
齐小三乍一见到我,欢欢喜喜从角落跑出来,喊住我。
齐小三那身雍容华贵的玄色衣裳,已经被换下,穿着囚服,手脚都戴着镣铐,头发凌乱极了。
这几日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监狱,他脸上血色褪尽,长了细细的须子,略显苍白落魄了些。
我怎么感觉,面对齐小三的眼神,自己透着一股子心虚?
不知何故,我挺想拔腿就走。
可齐小三再次开口,声音还是透着实实在在的欢喜:“沈妹妹,你这是来监狱探望我的吗?”
齐老太君也开口了:
“小丫头你来了。”
嗯,我来了,但我现在挺想走的。
放眼望去,齐老太君倒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哪怕入了狱,依然精神矍铄。
齐老二正躺在齐二嫂腿上假寐。
之前假传流言,编造齐老二死讯时,将他描述的凄惨,什么琵琶骨被戳出两个窟窿,什么腿骨被打断,都是假的,但他吃了二十杖杀威棒倒是真的。
不知为何,明明这对夫妻,已经是阶下囚,却给我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仿佛两只狸花猫依偎在墙角晒太阳,舔毛发。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接问齐老大的行踪?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们不会开口。
我讷讷道:
“来了。”
然后看向齐小三,道:
“我说我路过,你信不?”
“坐下陪我这老婆子唠唠嗑,我们齐家,也不是一群输不起的货色。”
齐老太君开口,我从善如流,可惜环顾一圈没找到小凳子,于是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帕子,铺在地上,席地而坐。
“老太君要唠嗑,我就陪你唠唠嗑,老太君,我们唠唠沈家呗,我那爹和我哥哥,是不是还有什么把柄捏在你们手里,你准备拿这把柄,好好和我谈个条件。”
老太君隔着牢门,也幕天席地坐下来,明明是蹲大狱,那骨子气势颇有点像坐高台。
“为什么向着郑家,对我齐家屡次示好视而不见?”
嘿,这也太直接了。
我思索良久,缓缓道:
“老太君,我是个赌徒,不赌稳的,只赌大的,齐家这艘船不沉,我嫁入齐家,最多得到个俊俏夫婿,沈家我分不到一杯羹,若齐家沉了,连带着我哥哥一块被水淹了,沈家才有可能被我掌握。”
齐老太君是聪明人。
和聪明人说话,用不着绕圈子,她早明白我什么路数。
闻言,老太君点点头:
“我家几个孩子,挑媳妇的眼光向来很准。”
这时,齐小三一张脸挤到牢门中间:“这么说,至少不是我的脸输给了郑家那个,对吧,沈妹妹?”
一时间,我被齐小三的脑回路给震惊了,连齐老太君都忍俊不禁,慈爱地摸了摸孩子的头,然后开口:
“小丫头,我知道你和大理寺卿很熟,只要你能保我家小三安然无恙地出了这牢门,关于你哥哥和你爹那些把柄,我就交给你,怎么用,是你的事。”
“我不走,娘。”
齐小三像一只炸毛得猫,刚要发作,忽然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原来窝在角落的齐二嫂出手了,忽然飘过来,给了准备闹腾的弟弟一手刀,角落里,一直闷不吭声的齐老二,胸腔传出些笑意:
“轻点劲,小三可不似我那般皮糙肉厚。”
见这一家人难得这么团结,铁了心要保下幼弟,我掂量起这笔交易的可行性。
齐老太君见我沉默,她循循善诱:
“你爹以为,牺牲个沈藏锋,就能从齐家这摊浑水里抽身,到底是想愚蠢了些,小丫头,我知道,你和你身后的郑家都不简单。”
“我们齐家,这些年做的脏事,是不少,老大老二和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无辜,可小三什么都不知情,除了明面上的生意外,其他的事他一概不知。”
“包括,陷害郑家那件事。”
“老婆子我看在眼里,我们家这个傻孩子,对你是真上了心,我们齐家作恶多端是不假,可孩子个个都是痴情种子。”
最后,齐老太君忽然软下声音,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道:
“有句老话说得好,祸不及子女,小丫头,你帮帮小三吧,他是无辜的。”
“不。”
我脱口而出拒绝。
心里却沉甸甸的,我承认,老太君提出的交易,诱惑性极强。
良久,我抬起头,认认真真盯着老太君眼睛,接着道:
“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老太君,我爹和我哥的把柄,我会自己找。”
“我有一个邻家哥哥,和齐小三差不多的年纪。”
“在你家孩子被金枝玉叶养大时,却阴差阳错把别人家孩子逼疯了。”
“我不能慷他人之慨。”
齐小三如何量刑?由孙姨来定,我能插手这件事。
我抽身离开得干脆利落,为啥嘞?我挺害怕齐家二嫂的,再待下去,我觉得她能冲出牢门,一把捏死我。